抱月入怀+番外(103)
某次回到家里,衣服脏乱不堪,脸上全是伤疤;某次挺身而出,为鸣不平,和社区里的小朋友打架吵闹。
见到黄黄的第一面,眼中满是掩藏不住的喜欢;送走黄黄的雪天,坐在屋里发了一下午的呆。
有天学习到深夜,直接趴在桌上睡了一晚;有天彻夜难眠,凌晨爬起来看自己的成绩单。
……
原来一幅一幅,画的全是他的生命,还有他仰望过的数不尽的星辰。
长大也挺好的,因为无论是借口也好,安慰也好,你总会找到让你相信“长大很好”的东西。
顾千凡去世的消息传遍整个圈子。遗体火化那天,来了很多人,他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前来给老头子送别。
总爱吵闹的赵觅山和易向涵缄口不言,徐水蓝和冷清更是无所动作,
初阳和王元其回来了,总是上蹿下跳的王元其泪流满面,一向温和的初阳反倒站在他身边,安静无言。
舒牧和许漫衣也在场,还有圈子里那些赫赫有名的画家,包括老陈。加上社区的邻居,路浔、白深,还有好久不曾联系的亲戚……
以及姗姗来迟的顾天柏。
所有人都静默地凝视着棺木推进火炉。
顾郁向前一步,死死地盯着棺木。
世界怎么了,为什么这么安静。
怎么没有人说话。
怎么没有一丁点儿声音,就连水泡浮上水面的细小破裂声都一丝不剩。
顾郁再向前迈了一步,一只手突然拉住他。只听身后的人轻声开口,如同在耳畔低语,“到我身边来,乖。”
他愣怔片刻,倏然间世界活了过来。
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压抑的哽咽轻轻飘散在空荡的长廊,仿佛空无一物,也无人在场。
顾郁听话地后退,简桥和他并肩而立,掌心从手臂往下滑动,紧紧握住他的手。冰凉的指尖传来暖意,世界复苏,他如梦初醒。
画舟堂。
顾郁抱着骨灰盒,坐在门前的台阶上。他没有给爷爷选墓园。
爷爷奶奶都是乡村出来的,他们深爱故土,爱山上岩石转角处的老槐树,爱那片微风甘泉的圣地。他要把爷爷带回去,和奶奶葬在一起。
简桥走到他面前,蹲下来,轻轻牵住他的手,温声道:“地上凉,起来吧,我们该走了。”
顾郁点点头,抱着骨灰盒走到小区外,赵觅山开车等在门口,易向涵坐在副驾驶,冷清在后排。简桥拿着一件大衣,看见道路旁的车上走下来一个人,凑近了低声说:“我在车上等你。”
是顾天柏。
“小宝,选好墓园了吗?我送你过去。”顾天柏关切地说道,顾郁看着他的眼睛出了神。目光那样恳切,他差点儿要以为是真的了。
“我要把爷爷带回他的老家。”他冷冷开口。
“什么,这么远……”顾天柏想了想,“要不,我开车送你吧,你看好不好?”
听到这话,顾郁轻笑一声,抬眼看他,语气里透着寒意。“你太忙了,有谁敢麻烦你。”
还未等顾天柏开口,他已经转身上了车,关好车门,抱着骨灰盒,靠在椅背发呆。车辆发动,驶向街道。
简桥展开大衣盖在他身上,朝他靠近了些,“睡会儿吧,一觉醒来,就到了。”
车里的气氛很沉闷,易向涵打开了音乐,冷风从车窗的缝隙吹进来,驱散了昏沉。
到达的时候已是夜晚,顾郁下了车,抬头看头顶一片明朗的星光。他们在镇上一家宾馆过夜。顾郁觉得很累,虽然一天下来,自己好像根本什么也没有做,可全身上下都好累。
明明已经疲累至极,躺在床上却无法入眠,脑袋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想,却头疼欲裂像要炸开。
简桥给他盖好被子,从背后圈住他的腰身,低声道:“宝贝,睡着了吗?”
“没有,”顾郁应声,翻了个身面向他,清浅一笑,“好肉麻,为什么突然这么叫我?”
简桥后知后觉,一下子也觉得十分肉麻,笑了笑,捏捏他的脸,“没什么,就是想告诉你,在我这里,你也可以一直是个小孩。”
顾郁觉得很难过,想哭,却什么表情也没有。他的眼泪,可能都在那个夜晚和瓢泼大雨融在一起了。如今什么也没有,只剩下干涩的眼眶,静如死水的心。
虽然没有按农家风俗土葬,但也按照土葬的流程将爷爷送上山。凌晨五点,大山寂静无比。狭窄的山路响起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在空荡荡的山中无限回响。
主持丧事的执事口中念着长长的经文,那棵立在山中的老槐树,枝叶随风飘拂,隐蔽着一片沃土。
下葬之后,他们立了灵牌,准备过些时日给爷爷奶奶一起修一块上好的墓碑。两人的墓前烧着纸钱,漫天火星盘旋升空,余下灰烬在大地飘摇。
顾郁跪下来,轻声开口,“奶奶,小宝回来看您了。”
简桥凝视着眼前堆成小山的纸钱,熊熊燃烧炙烤着脸庞。再看远山,天边依旧一片鸦青,太阳还未升起,只有寥寥星辰还未褪去。
地上的一个一个送,天上的一个一个接。
只要还记得,就不会消失。他们还是天上那些,光芒会留在别人心中许久的星星。
回城之后,他们刚回到画舟堂,就看见了在客厅里等着的人,桌上摆着许多精美的东西,看着昂贵又奢侈。
“小宝,妈妈来了。你看,你爷爷走了,这家里就剩你一个人,不然你搬到我那儿去住吧?”田云珮看着他走进门,起身殷切地说着。简桥闻言转过头看了顾郁一眼,没说话,默默走进客厅给他们倒水。
“是这样的,现在爸爸妈妈都在这儿,但我们都想你跟我们走,你自己好好想想,要跟哪一个?”顾天柏着急地问。
顾郁没有回答。
“你跟哪一个”,是不是像极了法庭上法官问小孩的问题。可是都这个时候了,顾郁已经长这么大,他们才终于想起彼此之间还有那点儿可怜的血缘关系了。
他被送到画舟堂的时候只有五六岁,在这里一待就是十五年。十五年,父母来看过他几次,恐怕掰着指头都数得过来。
他从来没有参加过亲子运动会,从来没有在母亲节写过贺卡。从小学到大学,没有几个同学见过他爸妈长什么样子。他们不知道他怕高,也不知道他对海鲜过敏。顾郁觉得,兴许在他们眼里,他任性、不懂礼数、胡作非为,是一个没有教养让人讨厌的废物。
他生病住院的时候他们不在,被媒体写得那么难堪他们不在,被所有人针对的时候他们也不在……无所谓原谅不原谅,他只是,不对他们再抱有任何希望罢了。
他本来以为父母不会变化太多的。
可当今天,在此时此刻见到他们,他才算彻底死了心。她早不是那个日夜宠她如命的母亲,他也早已不是那个豁达慈爱苦中作乐的父亲。
什么都变了。
顾郁在他们对面坐下,平静地开口,“想知道遗产有多少吗?”
对面的两人可能都没想到他竟然这样直接,瞬间不知如何开口才好。
“很多,是爷爷一生的积蓄,我是继承人,”顾郁自己回答道,“爷爷在房里给我留了一封信,明确表示我不用对你们太好。依照他的遗嘱,我会把他的存款全部捐出去,和另外几位艺术家一起,设立一个国画新锐奖,用作奖金。”
“这……怎么会呢,爸妈也是看你现在一个人,才来接你的……”
“对了,”顾郁直接打断,插话道,“画舟堂也是留给我的,我明天就去换锁,你们没事的话,就不要再来了。”
对面两人哑口无言,顾郁也已经说不下去,心隐隐疼了起来。一张脸惨白漠然,嘴唇毫无血色,仿佛大病了一场。
“小宝,你怎么你能说出这样的话,难道和我们非要闹得这样绝情吗?”田云珮哭闹起来,“究竟要怎么样你才能原谅妈妈?”
顾天柏隐忍许久,终于叫道:“我是你亲生父亲!再怎么说,你流的也是我顾家的血!”
顾郁不说话,沉默良久,才冷冷吐出两个字,“出去。”
“我真不知道你爷爷奶奶是怎么带的,才把你教成现在这个样子!”
“不用来讨好我,也轮不到你们教训我,”他只觉得心口越来越疼,呼吸越来越困难,猛地站起身,怒道,“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