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月入怀+番外(101)
“您……不同意吗?”顾郁小心翼翼地出声问道。
顾千凡想了想,接着写他的笔记,语气还算轻松,“刚开始心里挺复杂的,毕竟还想抱抱重孙子。”
“……啊,”顾郁愣怔地应了一声,“那后来呢?”
“后来吧……我想起你奶奶了,”顾千凡说,“我想起李桂香老同志,当年为了你这个小崽子,教训我的惨状,让我别逼你干这干那的。”
他沉默片刻,接着说道:“让你去踩一条自己的路,我们要做的,就是支持和鼓励。”
顾郁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从背后一把抱住了他,脑袋靠着他的肩膀,沉静地看着笔尖在又旧又厚的笔记本上划过,留下漂亮的墨迹。
“好孩子,勒死我吧。”顾千凡打趣道。
“呸呸呸!”
顾千凡听话地毫不用心地重复,“呸呸呸。”
“爷爷,您觉得,简桥他……怎么样?”顾郁问道。
顾千凡思忖片刻,“从画画来说,是个难得一见的好苗子,将来能成大人物。不过做伴侣的话,未免是最合适的。”
顾郁有些失落,“为什么?”
“他的性子跟冷清有点儿像。但是冷清这孩子,别看他面儿上冷冰冰的,里头软得很,保不准那天就化了。可简桥不一定,他心纯,却捉摸不透,天生就是搞艺术的。这样的小孩,你要是能把他融化了,就永远是你的了。要不然,怎么也没法儿长久。”
顾郁默然,认真想了想爷爷说的话。
简桥的确很难敞开心扉,哪怕是对朝夕相处、相拥入眠的他。
他有时候也会觉得不公平,在他们许许多多次深夜谈话的时候,顾郁讲了关于自己的很多事情。就连小时候的糗事、忘不了的伤心事,什么都跟他说。
可简桥没有,他总是含糊带过,模棱两可。就连关于简明月的事情,也从未从他口中听见过只言片语。
他倒没有生气,就是觉得心疼。
简桥不能像老陈一样,把所有心事画成画,封存起来。
那样的话,他会成为一个无人能懂的奇才,一个真正的艺术家。
可顾郁不想他那样。他希望懂得关于简桥的一切。
“这是我徒儿明月,你那个画展缺了他可不行哪!”
“不是我说啊老李,他可比你这个老骨头厉害点儿。”
“小陈,怎么,连小朋友都不帮衬一把,怕他青出于蓝啊?哈哈哈……”
最近这段时间,简桥日日听着老爷子在外面“吹嘘”自己,一个劲儿地捧,名声猛地往上窜。
顾千凡不觉得这是浮夸的吹捧,他只是觉得,这是能给简桥的最后的礼物。他需要的不是画法,不是技巧,只是无数个闯入大众视野的机会。
奈何简桥生性低调,不喜张扬,即使顾千凡有心捧他,也待人谦逊有力、内敛默然,一如既往。不过纵然是沉静如他,“明月”这名号也算是在圈子里立住了脚。
说大红,倒也不算突如其来,毕竟他在这圈子里已经多年,从前也已经一步步积累起实力和人气。这一年如果圈子里要走出来一个十分吊人胃口的新鲜面孔,则非他不可了。
到了深秋,顾老爷子拖不住,大病了一场。搬进住院部,日夜躺着,看每一个人的眼神,都慈爱至极。
这下顾郁无心复习,常常去医院陪他,周末的时候还带着乐乐来看他。
“小蝌蚪——终于找到了妈妈——”乐乐放下绘着小蝌蚪找妈妈的彩图课本,满眼期待地看着顾千凡,老头子笑着给他拍了拍手,“读得好哇,咱们乐乐真厉害。”
等到送走了乐乐,顾千凡拉着顾郁,语重心长,“小宝,别考这儿的研究生了。你也是时候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顾郁正削着水果,手一顿,说道:“这儿挺好的。”
“哪儿用你一直陪着我啊,爷爷才不舍得捆住你的翅膀呢,”顾千凡叹了口气,望向窗外,“你毕竟是学语言的。就这段时间,留学的事情你好好考虑。”
顾郁愣怔片刻,无话可说。
“等我好了,还想跟着孙子去外边儿看看呢。你这个小崽子,懂什么。”
他不是不想,可是一想到老爷子独自在这里,就怎么也放心不下,又怎么狠得下心远赴他乡?
几个徒弟和亲戚都轮番来陪护着顾千凡。顾郁成日为老头儿嘱咐他的事情发愁,夜里坐在图书馆,看着书只觉得脑袋发昏。
在这个潮湿的秋季,外面的雨又下了起来,淅淅沥沥,冲刷着整个世界。
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顾郁轻轻放下书走到阳台,接起了电话。
“顾郁,师父的情况不太好,”那头的易向涵喘着气,急忙说道,“刚进了手术室抢救,你快来。”
那边话音还未落下,顾郁已经心里一沉,顾不上桌上的书本,大步跑下楼,冲向馆外。
☆、65
天色愈发恶劣,风雨交加,瓢泼不断。
一场秋雨一场寒。冷风阵阵,顾郁从伞架上拿出自己的雨伞,冒着大雨胡乱撑着伞飞快地冲出图书馆。繁复的阶梯层层叠叠,干净的运动鞋倏然间沾染了雨水泥渍,水花飞溅,伴随着嗒嗒的脚步声飞扬起来,裹在裤脚上。
校门外,风雨飘摇的街道上,车辆碾过雨水,溅起巨大的水花,从他身边疾驰而过。顾郁撑着伞,一身水渍,看着车辆一个接一个飞过,急切地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开快一点!”顾郁看着十字路口整齐排列的车辆,猩红的交通指示灯在雨水中朦胧氤氲,晕染开一片潮红。
红灯转绿,车辆如同串在线上的水珠向前滚动。司机师傅发动了车,无奈地摇摇脑袋,“这下雨天路上滑,快不了啊。”
出租车在医院门口停下,顾郁飞快地打开车门钻出去,关门时司机师傅回头对他招了招手,“小伙子别急,会好的。”
顾郁顿了顿,关上门,应了一声,“嗯。”
医院的灯火依旧明亮,顾郁丢了伞飞奔进楼层,顾不上等电梯下来,直接三两步直奔上楼。等冲到手术室外,“手术中”的灯光还未暗淡,外面依旧等着几个人。
他猛地停下,弯下腰撑着膝盖,大口喘着气。身上湿漉漉的,裤脚还淌着水,衣服早已湿透。顾郁抬起头,望向手术室的灯牌目不转睛。
易向涵看见他来,立即走过来拉住了他,“今天下午就不太舒服,师父他心脏不好,老毛病了。进去之前医生说……”
顾郁盯着手术室门口,一霎那仿佛所有情绪都如同退潮一般降落下去,感觉不到难过心酸,也没有了焦虑和担忧,只剩下默然无声的麻木。
良久,手术灯暗,疲累的医生走了出来。
顾郁立刻迎了上去。
医生摘下口罩,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世界倏然安静。
像沉入海底,蒙蔽了所有感官,听不见一切声音。
一片空白。
听不见身旁着急的脚步声,听不见附近切切的话语。
夜渐深,病房里的灯光暗淡柔和。电话那头的人匆匆接起来,急忙说道:“我待会儿还有个很重要的会议,等结束了马上过去。”
他挂掉电话,用力攥住手机,连指尖也变得苍白。
顾千凡躺在病床上,目光混沌,已经没了意识,嘴里喃喃地悄声说些胡话。
顾郁坐在床边,紧紧握着他的手。
还记得刚到画舟堂的时候,他什么都不懂,跟在奶奶身后,不敢跟爷爷说话。
“哎呀你这小崽子,”顾千凡揪住他衣领,把他提到院子里,认真审问道,“说,是不是你奶奶派来监督我的?”
小小的顾郁又急又怕,连忙退了两步,对着厨房大喊道:“奶奶!奶奶救命啊!”
顾千凡不怒反笑,饶有趣味地揪着他的领子,“顾小宝,我是你亲爷爷,怎么我还要你的命了?”
奶奶拿着锅铲从厨房里走出来,在围裙上擦干了手上的油渍,指着顾千凡,“老顾,干什么呢你!”
顾郁见势立即像一条溜滑的泥鳅似的从老爷子手里钻出去,躲到奶奶身后,一下子有了骨气,“奶奶,爷爷他刚刚偷吃了五块腊肉!”
“嘿!顾小宝!”顾千凡作势要来逮他,顾郁急得在奶奶身后乱窜,奶奶赶紧把他护住,拿着锅铲对着老头儿,“顾千凡,要了命了你!让你少吃腊肉非不听,还敢动动我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