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月光和你(118)
顾扬听得肃然起敬。
“油千万别多。”蒋山继续叮嘱, “就那么一小点, 你懂吧?”
对于食客的独家定制,老板临时开价:“一盘二十。”
蒋山照着八折砍:“三十两盘。”
老板很爽快,没问题。
等他走后,蒋山小声对顾扬说, 这儿不行, 有空你去川蜀地的小馆子吃几顿饭,除了服务员固执地不肯说普通话、沟通稍微有些困难外, 面和泡菜都是绝味。
“您是专业的摄影师吗?”顾扬问,“听起来好像去过很多地方。”
“是, 我一直在外面, 前段时间刚刚接到临河镇政府邀请,去拍了青烟水乡的宣传照片。”蒋山打开相机给他看, “喏,这可是好地方,我拍的时候还挺不忍心。”
屏幕里的小镇沉睡在水雾里,灰瓦白墙上染着朝阳的金。
“真漂亮。”顾扬称赞,又有些疑惑,“为什么会不忍心?”
“你之前没听过临河水乡的名字吧?这地方还没开发呢,纯朴安静极了。”蒋山说,“我干的活就是在破坏这份安静,当然不忍心。”
“您的意思是,等游客发现了镜头里的这个小镇,就会蜂拥而至,让环境变得又闹又乱?”顾扬把相机还给他,“但当地人应该是欢迎这种‘破坏’的吧,毕竟安静和纯朴也不能当饭吃,我们没资格要求他们固守贫穷,经济发展总会带来一些负面的‘灾难’。”
“那是你们商人的想法。”蒋山不认可他的观点。
顾扬生平第一次被人称为“商人”,还挺新鲜,他笑着问:“那您怎么看?”
“我就是觉得,这环境可惜了。”蒋山咂嘴,“每天都能躺在渔船里晒太阳,再摆一个破收音机听咿咿呀呀的戏,那日子。”
顾扬礼貌地表示了一下赞同。
肯定有人是真心向往着水乡里清苦又静谧的生活,但必然不包括面前这位邋遢大叔——他全身上下除了那件褪色的破耐克上衣,就没有便宜货,宛若垃圾堆里捡来的棒球帽上隐隐透出“H”的标记,可能是全世界最低调的Hermès。如果一个人手腕上戴着近百万的Jaeger-LeCoultre,把限量版的绣花FENDI当耐磨旅行袋,却跟你说向往破烂渔船和收音机,要么真有病,要么中二病。
打一顿就好了。
老板及时送上两大盘泡菜。
“来来,请你。”蒋山说,“试试看。”
价格高达十五一份的泡菜装得很满,顾扬也就没有客气,况且他确实想试一下高级食客的私房定制版。
泡菜刚腌了没两天,所以酸味很淡,配合辣椒和小葱的油香,滋味刚刚好。
顾扬点头:“您果然很懂行。”
“趁着年轻多走几个地方,你也能懂。”蒋山看了眼时间,“哟,我得走了,今天是我太太的生日。”
“是吗?”顾扬笑着说,“那祝您太太生日快乐。”
蒋山匆匆把那碗面条塞进肚子里,临走时不忘对顾扬说一句,后会有期。
很有几分江湖豪侠的乞丐,不是,气概。
顾扬觉得这个人还挺有意思。
……
最近凌云时尚的事情有些多,等吴梅处理完回家一推门,满屋子的蜡烛和玫瑰花。
她觉得自己头很疼。
但还要被迫听先生五音不全的生日快乐歌,听完还有拆礼物环节。
“这是什么玩意?”她问。
蒋山解释:“羊毛衫,美丽小羊。”
吴梅更加纳闷:“你买它干什么?”
“好看啊,畅销货。”蒋山在她身上比划了一下,“销量冠军。”
“你又被谁给骗了。”吴梅把衣服丢回去,“都快倒闭了,还销量冠军。”
蒋山心想,你们女同志嫉妒心还挺强。
业绩比不过就诅咒人家倒闭。
不妥当。
“明天有没有空?”蒋山继续问。
“又要干什么?”吴梅往浴室走。
“约会啊。”蒋山说,“你最近太累了,我带你到深山蹦极去。”
吴梅“砰”一声关上浴室门:“我约了易铭。”
过了五分钟,又“哗啦”打开门:“就算我有空,也不想去蹦极,都多大年纪了,你也不准去。”
蒋山站在浴室门口,发自内心地大声叹气:“唉。”
然后就被太太赶到了客厅。
不过第二天下午,易铭并没有出现在吴梅的办公室。
“他刚刚给我请假了。”许凌川汇报,“应该又是因为申玮。”
“有完没完了?”吴梅不满,“不是说戒了吗?”
“具体情况是什么,他匆匆忙忙的也没说明白。”许凌川说,“但挂电话前特意强调了一句,不会影响品牌,让我们放心。”
窗外一片阴沉,好不容易才暖起来的天气,又飘散开了新一轮的寒意。
出租屋的老板娘站在门口骂,说你看看你弟弟,把我的房子都砸成什么样了,这冰箱,这新买的大彩电,全不成样子,还有没有一点素质了。
申玮站在一边,脖子上梗起青筋。
“是是,您消消气,我赔,我全赔行了吧?”李大金说,“别报警啊,警察叔叔来之后,不也是让我们给你赔钱?何必麻烦他们多走一趟。”
“一万。”老板娘说,“还有,你们立刻搬走,我不租了,押金也不退的。”
“行,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李大金来的时候带了几个小弟,这阵正好帮忙收拾行李,三下五除二把房子清空,一行人坐上了一辆小面包。
“老板,我实在难受。”直到下楼,申玮才解释了一句。
易铭坐在前面没说话。
“多大点事,你这有心戒毒,我们欣慰还来不及。”李大金说,“这样,也别租房子了,住我那儿吧,正好还有套空房。”
“好。”申玮说,“谢谢李哥。”
“这可是万里长征。”李大金揽住他的肩膀,“一步比一步难。”
申玮垂着头,额头和胳膊上都沁出冷汗,也不知道是毒品留下的后遗症,还是想到了往后要受的罪,所以心里发虚。
李大金的房子在一处破巷子里,距离酒吧一条街很近,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房子里空荡荡的,好像也没值钱货可破坏,很适合发疯乱砸。
易铭没上楼,一直在面包车里等,半个小时后李大金才拉开门:“走,去酒吧喝一杯。”
“申玮这样还要多久?”易铭问。
“这我哪知道,我也没有丰富的戒毒经验啊。”李大金在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愁眉苦脸的,我早先怎么说来着,要实在嫌烦,只管把人丢给我,保准一点事都不会出。”
“毒品可真是害人不浅。”易铭揉了揉太阳穴,头疼道,“别去酒吧了,送我回公司吧,吴总应该还没走。”
“行,那我让小毛送你。”李大金把车停在路边。
等易铭离开之后,另一个小弟好意提醒了一句,那房子周围挺乱的,又是洗头房又是按摩店,三好青年下楼买个菜都可能堕落,李哥你怎么还放一个有吸毒前科的人住在那,太危险了。
“这不挺好的吗?”李大金说得漫不经心,“正好考验一下他的意志力,看是不是真打算戒了,那条街上住了百十来户,也没见人人都吸毒啊,说明什么?说明吸不吸毒和房子没关系。”
小弟疑惑道:“是吗?”
他又扭头看了一眼,天还没黑,但那片乱糟糟的城中村里已经亮起了红灯。
不管怎么看,都不是一个适合展开人生新篇章的地方。
而事实也证明他的判断没错,仅仅过了三天,李大金就接到电话,说申玮果然又去找了上线,只是交易还没完成,就遇到一队警察扫黄打非,黑天半夜闹哄哄的,没逮住。
“什么叫没逮住?”李大金问。
“就跑了呗。”小弟说,“也不知道去哪儿了,我们生平第一次帮警察来着,贼热血澎湃,但也没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