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贴纸引发的血案+番外(67)
出狱那天他拎着包走出钢铁大门,三道门在眼前敞开,外界的天却并不明亮。父母以自己为耻,爱人不知所踪,只有江行云夹着烟靠在车边,冲上来狠狠抱住他:“两年了,校花儿!两年了!”
两年可以发生很多事,比如风波之后银裴秋开始尝试短片拍摄。两年之前江行云的电影斩获金马奖,如今早已是炙手可热的新人导演。但这史书上不会有他和李寄星的名字,没人记得一个被捕的编剧和一个潜逃的导演。他浑浑噩噩过了好些年,每天一睁眼边想提笔写东西,可一拿到笔,身上在牢里留下的伤便会开始痛。
药石无医,只说是心病。
重新提笔的契机也是因为李寄星,那人似乎在美国取得了不小的成就。肖华偶然问了一句,江行云脸色顿时暗了下去:“我听朋友说,他结婚了。”
“那就好。”
疼痛伴随灵感蜂拥而来,每一笔下去皆是血泪。望帝变作杜鹃之后会知道吗?知道杜鹃啼血会死,但仍然奋力哀嚎。大概是因为那是他的家国,那是他的使命,哪怕是飞蛾扑火,将生命燃烧殆尽也在所不惜。
但他本来可以不是这样。
他的生活不应该是这样。
肖华经常做梦,他梦到当年打开门,看到抱着金像奖的李寄星。他梦到两个灵魂相通的人彻夜讨论剧本,只有在梦里他才感觉得到——原来自己曾经活过。现在的每一秒都是没有希望的地狱,为了拍摄自己的剧本,江行云多方游说,最后居然说到自己这里来了:“这个不能拍,你知道吧,它太小众了。”
“如果出了监狱我还需要戴着脚镣跳舞,那出来有什么意思?”肖华冷笑一声,“不拍就不拍!”
江行云怔了一下:“你在监狱里能跳舞吗?”
那个夜里他梦到成都的竹子全开了花,熊猫饥饿难耐,啃掉了工作人员的手。
韩小莹打来电话的时候,他正和江行云商量着要不要搬新家。那会儿家里已经接受这个“患难与共”的男友,父母一把鼻涕一把泪,感谢江行云没有放弃他。仿佛自己有罪,仿佛自己和李寄星都是罪人,而接纳自己的人正是江行云。不乏有人说他俩恩爱,不过是恩大于爱,肖华很清楚,江行云和他之间永远不可能相交——他们本来就是不同的。
“对不起。”
“……”
“本来就不该是你去坐牢的。”
“……”
“她只是想看一看!”
“……”
“你不相信我吗?我这么多年做的这些,为什么在你心里一点分量都没有呢?”
“他对我真的很好,很好啊。”肖华躺在病床上,兀自叹了口气。李寄星的脸已经显得陌生,可感觉终究不会变,一靠近,肖华仿佛熟知了空气里温度的改变。他咳了好几声,任由男人拂去他脸上的眼泪:“我……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了。如果我当时在监狱里自杀成功……是不是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如果我当时回到国内,说不定还能关进同一个监狱。”李寄星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但是我怕啊,肖华,我怕啊!我要是早一点,早一点……我太害怕了,怕你真的爱上别人,怕你觉得我不够好。”
危急时刻,谁都是利己主义者。肖华眯上眼睛,他不再做梦了:“陈桦死之后,我想过自己的坟墓会是什么样子。想过墓志铭要写什么,想到家属栏要写谁的名字……咳,但是我竟然才发现,我们早就已经死了。”
他们已经被埋入了名为社会的黄土,物欲扼杀了坚持、疯癫和才能。妥协杀死了肖华,恐惧杀死了当时的李寄星,他们甚至没有葬在一起——一个死在江行云家里,一个死于偷渡的船上。
“给我一根烟吧,寄星。”他笑了笑,勉强撑起身体,“激发灵感,镇定情绪。”
“你在说什么?”
“……”
第一口烟冲进肺里的时候,肖华才体会到那种镇定的感觉。他眯起双眼,仿佛看到李寄星站在自己的坟墓前,献上了一束银莲花。
第五十四章 胡杨番外 表皮以下
胡杨关于上课的记忆不多,他一共也没读过几天书:有时候没人管,上课溜出去跑山;有时候教区孤儿院需要帮忙,课都不用去上。当张程程搞了个纹身枪回来那天,胡杨一拍脑袋突然记起来生物书上一张图片儿,好像是给海豹拍的CT:感觉是几个同心椭圆叠一块儿,皮儿以下裹了层厚厚的油。
“大哥,你这玩意儿不疼吧?”
“不会!就打表皮上,骨头都碰不着,完全不疼!”
想想也是,书上说海豹生长的环境冷,所以才有那么多脂肪。那胡杨生在哈尔滨,皮子下边儿多少也得有点儿油脂吧。他心一横,第一个坐在了躺椅上:“我皮厚我先来!小八最后!”
“嗷——!你妈啊你是人吗张成成?好疼啊,操啊!啊——!我不纹了救救我啊小八!”
“……”
针有一个手掌那么长,纹身枪比游戏里的加特林还要响。胡杨嘴上嚎得可带劲儿,身上一点儿没动。他一抬手臂就扯到伤,低头一看,好家伙,还滋滋儿地往外冒小血珠呢。眼见张成成就要去抓舒明池,胡杨赶忙把人护在身后:“小八就拿记号笔画一个,多疼啊,受这种罪干啥?”
“这是组合的证明,”舒明池轻轻推开胡杨,向他眨眨眼睛,“胡杨哥,我不怕。”
所以何苦呢?舒明池疼得把胡杨手背掐了好几个血印儿,眼泪跟断线珠子似的往下掉。他面皮儿薄,身上也细皮嫩肉的,枪一打下去就红了一大片。他俩那六个哥哥也是狼灭,刚纹完就说要去搓澡,胡杨听得头皮发麻:“我陪小八去厕所里搓,你们去呗。”
“你不是皮厚吗胡杨哥?”舒明池吃力地搬着水桶,小脸儿涨通红,“也去搓搓嘛。”
胡杨腾出手扶了他一把:“你一个人洗多寂寞啊,水能拎上楼吗?”
“你像我亲哥。”
“害!我还真想有个你这么好看的仙女儿妹妹。”
“……你泥塑上瘾了吗?”
“啥意思啊?”
“无语。”
可能是今儿跟银裴秋一块儿冲了个澡,胡杨居然想起了以前。他穿了条裤衩站镜子面前摸着纹身,回头看了眼正在套衣服的银裴秋问:“秋哥,你纹身之后多久没洗澡啊?”
“要你管。”银裴秋甩了条帕子砸胡杨头上,“两天。”
“不会感染吗?我当时都流脓了!”
“你当天就洗澡了?”
“不是挺脏吗?我还搓了……咋,不能搓吗?”
“我建议你把你的脑子抠出来搓一搓。”
言下之意就是说他傻呗,反正也不差银裴秋一个。从朋友圈儿出道开始,网络上就有人说胡杨是个憨批。这词儿挺中性,似乎是个又好气又好笑的角儿,胡杨也乐得如此——他懒得去想那些弯弯绕绕,凭直觉就能做的事儿,干嘛要想那么多?他瞥了眼银裴秋鬓角多的白头发,扑人背上去非要人给他吹头。
他心想看吧,自个儿跟着心去追的爷们儿,在外边儿脾气爆,搁家里还是得给他掏耳朵吹头发。胡杨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翻身曲搂银裴秋的腰,顺便把脸埋人家腹肌上蹭:“人傻点儿不好啊?你可不能嫌我。”
“操智障犯法,我希望你可以聪明点儿。”
“……你要蹲几年?我还年轻不想守望门寡!”
“胡,杨!”
全天下这么多个智障,要抓个胡杨反应能力这么快的,还真是海底捞针。银裴秋骂他就是懒,什么都是懒得去想,要是真真儿地跟他们那堆疯子似的,胡杨可能早就成了当红炸子鸡。可那样不会特别劳累吗?胡杨叹了口气一溜烟儿跑到客厅拿了瓶酒回来,结果一推门,银裴秋湿着头发都睡着了。
要上宣传活动,酒桌一个接一个,偶尔还有自媒体的采访,现在更厉害了,据周白陶说《大风场》得了威尼斯电影节的提名。胡杨轻手轻脚关上门,蹲床旁边慢慢给银裴秋擦头发,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哥你的皮子下面是钢筋吧。”
他留了盏夜灯,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觉。胡杨转身面对银裴秋,暗蓝夜灯的光勾勒出男人五官的轮廓,沉睡的样子似乎更加寂寞。银裴秋偶尔会说梦话,绝大部分都和电影有关,有段时间看了中国达人秀,胡杨还听到银裴秋问:你的梦想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