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墨(32)
天气已经开始正式入冬了，山里下了第一场雪以后，气温一天比一天低。虽然扁舟早早就烧了暖气，但是江海河怕江母在山里太冷了受不了，在扁舟呆了近半个月，还是打电话让哥哥来把妈妈先接回了市里。
吕芳林已经从公司离职，在扁舟长待。小河准备最近和她多工作一段时间，具体工作要多交流，淡季的时候需要网络平台做些促销增加一些入住率，另外他还约了摄影师，给冬天的民宿再拍一组照片，放在公众号里做个推广。江海生自打妈妈出院以后，第一次和母亲独处，他有点恐惧这段路程，怕气氛太沉默，怕自己又惹母亲难受。但是江母见到他以后，基本很平静，没有愤怒、也没有特别开心。小河嘱咐他们路上小心点，自己下周就回了。
母亲和哥哥告别小河下了山，路上江海河问了母亲在山里感觉怎样，母亲说都挺好，然后话题就没法往下继续了。车快开到山脚下时，江母说自己想去海边看看，我们走两步吧，江海生应了，找地儿停车。
下了车，他帮母亲穿上棉衣，戴好帽子，围好围巾，一起沿着海边地栈道缓缓地走着。
他告诉母亲自己想出趟长差，内蒙的公司投了很多钱，一直效益不好，他想等小河忙完这阵回市里公司上班了，他在内蒙多住一段时间，想找找问题，看看能不能扭亏为盈。
江母问他去多久？
江海生双手搭在栏杆上，低着头，答：“我想年后去常驻，偶尔再回来。”
江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也知道他内疚和忐忑对着自己开不了口，也知道自己儿子希望付出更多辛苦努力来还自己欠下的债，她看看自己的大儿子，才刚刚三十出头，已经有了白头发了，知道他一定很不好过。他不想让儿子一直背着这个包袱，走得很累，她先开了口，主动提了这件事：“大海，工作的事情，我尊重你的意见。好好工作，好好生活，要开心，往前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江海生有点儿一时没明白母亲的话，扭脸看着他，不可思议的表情，他说：“妈，我…我怎么能……？”
江母打断他，听母亲接着慢慢往下说：“孔子说过，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我想你也要明白，你爸过世了，我很难过，最近经常失眠，特别想好好睡着一觉，好能梦到他。但是越想睡就越睡不着，快成了恶性循环。但是最近这几天，我想通了，他是真的走了，到了你的梦里也不是真的回来了。这不是我要怪谁，我要恨谁就能解决的问题，我恨，我怨能解决痛苦吗我们都不要再纠结这个事儿了，让你爸能在天上平静、心安地看着我们就好，你说对不对？”
江海生心中悲恸，更是不能自已。母亲看着远方的海，萧瑟、寂寥，一如当下的心，但是也很平静：“我很爱你爸爸，但是也爱你和小河。你犯的错如果我不原谅你，难道要你一直这样痛苦我才能满意吗？其实，哪儿有儿子痛苦，母亲好受的？你不要想着欠了我的。你自己的人生是要给自己过的，犯过错弥补了就是，好好过下去，让你爸放心，让我和你弟弟安心，好不好？”
江海河抱住了母亲，痛苦失声：“妈，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还要你来开导我，我怎么这么浑啊我对不起我爸，没照顾好你和小河，还让你们受这么大的苦……”
江母也哭了，两个儿子中，大海长得更像父亲，说话声音都很像。她抱着自己的大儿子，不舍得打，但还是有气，使劲儿拍了他后背两巴掌：“混小子！你要再出去赌博、瞎混，我就不认你了！”
在扁舟的山脚下，大海边，母子二人真正的久别重逢……
向远回市里上班，中间抽空回了趟父母那儿。他妈还以为他要带对象回去，暗自兴奋地不行。结果一看，一个人进了门，就有点搓火了。
向远假装没看见，饭桌上他正式宣布：“下周末，和朋友一起来家吃饭！”
爸爸妈妈相视一笑，心照不宣，谁知向远马上接着又说：“就是上次遇到事儿的那个朋友，他最近不忙，我说带他来家吃顿饭！”
爸妈迷惑了：“那不是个男的吗？”
向远说：“我也没说是女的啊？”
他妈急了：“你几个意思？对象呢？什么时候来啊？”
向远不急不慢：“对象嘛，合适的时候会介绍给你们的。怎么，为了见对象，我朋友都不见了？”
他爸说：“见，同学来家吃个饭，还能拒绝吗？随时都欢迎！”
他妈还要接着问，被向远父亲打断了：“孩子心里有数就成，咱们就等着吧，来个人还热闹点不是？”
向远妈埋怨他：“你就是为了找个人陪你喝酒吧，就你那点儿小心思，哼！”
向远和他爸马上表明态度：没有的事。
吃完饭，陪爸妈看了会儿电视，晚了向远回了自己房间，他爸敲门进来了，向远靠着床正看书，没想到他爸会来找他，父子二人很少单独聊天。他爸进门后把门带上了，在他床边坐了下来。
向远问：“我妈睡了？你睡不着吗？”
向远父亲说：“你妈睡了，我来找你聊天。”
“好啊。你和我妈最近身体怎么样啊？我上次给你们的体检卡用了吗？”
“挺好的，我和你妈都检查了，我还是有点高血压，你妈还是老样子，血脂有点高，其他都正常。”
“那就行。回头再冷了，你和我妈去海南住一段吧看我妈那游泳健将水平还在不在？”
向远爸爸先笑了，向远妈妈上学时得过市里游泳比赛的冠军，很是自豪了一段时间。后来逢人就夸向远个高、身材好时随了自己，他爸突然问向远：“远，你最近缺钱吗？”
向远不知道这话从何说起：“不缺啊。我的钱一向够花。爸，你要用钱吗？”
向远爸爸摆摆手，说：“你最近是不是借钱给别人了？”
没想到他爸问起这茬，答：“是，借给朋友了一点儿。”
“你那儿要是没钱了，我和你妈再给你点儿吧？”
向远马上回绝了：“爸，这怎么回事啊？我是借出去了一点儿，但是自己还有呢，我要你们什么钱呢？”
他爸反问：“你和借钱这个朋友关系很好吗？”
“当然了，不然还能带回咱家吃饭啊。你们回头看看吧，他人真的不错。”
他爸思量了一下，说：“前一段时间你舅舅来家了，说你那个朋友在他那儿光卖古董字画都卖了一二百万。你又说了最近和他走得近，我觉得你可能会借钱给他了。”
向远没想到爸爸心思缜密，想得挺多，宽他爸的心：“爸，你是觉得他家的事儿肯定很大，怕我的钱都借给人家了，都填不了这个坑？没有，我借给他了一点点，人家都没要，还是我硬给他的。”
他爸看着他：“帮人我不反对，只是我觉得你们的关系好像确实挺好的，以前没听你怎么提过这个朋友，怎么突然就到了借钱不要还硬给的地步了？还要带回来吃饭？”
向远低头琢磨了一会儿，他爸看他心里有事，后来儿子说：“爸，这事儿吧。我三言两语一下说不清，但是我就是挺喜欢他的，所以就想带过来让你们看看。”
他爸愣住了，嘴唇抖了一下，然后艰难地问：“你说的喜欢是什么意思？”
☆、父亲的真相
儿子没吭声，父亲明白了。他看着儿子，快三十了，没谈过女朋友，也没表示出来喜欢过谁，自己早该想到的，唉，做父亲也很失职……老天爷可能不会让你太顺了，学习好，长得好，又懂事，工作还勤奋，什么都好，就是没想到喜欢的是同性，这玩笑看得有点大。
向远父亲以前听说过这种事，好像有的是DNA决定的，后天改变不了的。但是他一时还不好接受，不仅是因为儿子找了个男朋友不开心，而是怕他天生如此，想想自己儿子以后的路都会走得比较艰难更头疼。一时想了无数个以后……
他对儿子说：“那你还是先别让他来家了。”
向远像被波了一盆凉水，失望得很，他乞求的眼光看着他爸，父亲没看他，说：“我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你千万别告诉你妈，你等我想想吧。”说完怕儿子失望，叹了口气，拍拍自己儿子，要起身，没想到有点儿趔趄了一下，向远要扶，他爸拂开他，扶着床沿有点儿艰难地起了身，关上门走了，留向远一个人特别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