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吞吞和急性子(100)
我躲在城堡里,因为只有这样才不会伤害爸爸妈妈,只有这样才不会让漫漫在面对流言蜚语的时候,遍体鳞伤。
只要我躲起来,就会安全。
漫漫安全,爸爸妈妈也安全,我也安全。
他责怪这个社会的不公,难过于大家对于不同性取向的歧视。
他把自己放到了一个弱者的位置。
然后以一个弱者的身份,来劝慰自己。
不是我的错,不是我做得不够好,是这个社会不让我好好的。
以为这样就能安稳。
就能安心。
但不可以。
他没有感受到片刻的安宁。
当感受到自己的心脏,每一刻都为了他爱的人跳动的时候。
当看到漫漫孤孤单单一个人的时候。
当午夜梦回,都是爸爸妈妈狰狞的朝着他怒吼,骂他变态,说让他去死的时候。
当那天在酒店外,漫漫哭得像是天都塌了的时候。
他无法安宁。
强压下去,去责怪这个世界,也不能让他安宁。
心里总有一个角落,在那朝着他讥讽。
说他是个废物。
现在,这个角落里的声音,不再微不可闻了。
它如震天雷声一般,响彻在他的世界。
在朝他咆哮,说他软弱无能,说他只会推卸责任。
季凛看着郑漫发来的消息,眼泪大滴大滴的落在屏幕上。
他好恨,恨自己为什么这么软弱。
他不停地在游戏里跑来跑去,和师父叨叨个不停。
试图让自己不要去想这些。
可果然,人的想法,不是想抑制就能抑制住的。
再怎么逃避,也逃避不过内心的制裁。
他像是被押上法庭的罪犯,在自己的内心面前,无所遁形。
跪在那,细数着自己的罪行。
他捂住耳朵,想让自己不要听。
郑漫两个字一出现,他躲都无处可躲。
只能任由自己,被宣判死刑。
他盯着漫漫发来的那句话,心痛得快要撕裂开。
他有好多话想跟郑漫说。
说对不起,说我爱你。
说如果我能直面自己的内心,如果我能不再软弱,我还能不能去找你。
你可不可以等等我?
我已经知道我错了,知道我错在哪了,还有机会让我改正吗?
还来得及吗?
你会不会等我?
我可以做到吗?我真的能走到你面前去吗?
会不会,我在半路就被恶龙吞噬了?
如果我走不到你面前去……
季凛捂住眼睛,崩溃的大口呼吸。
如果我走不到你面前去,那我还该不该告诉你我爱你?
如果我说了爱你,却又背叛了我们。
那样的我,怎么配说爱你?
他好想一腔孤勇的说自己绝对可以,绝对能扛起来,绝对可以打败恶龙,绝对会把他的小王子安然无恙的带到他为小王子建筑的城堡里。
可季凛做不到。
他知道自己有多害怕。
“我仿佛还是个小孩。”
“我为什么还是一个小孩?”
“成长好难啊。”
他曾经最讨厌别人把自己当成孩子,不停地强调,说我不是小孩了。
初次接触到“大人”的世界有多可怕时,他第一反应,却是躲回去。
盖上温室的大棚,躲在城堡里,关上门,不敢去面对窗外的风景。
不停的跟自己说:我还是个小孩,我只是个小孩,我不该承受这些。
而现在,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不可能永远是个孩子。
小孩是没有办法保护任何人的。
没办法保护自己,没办法保护自己爱的人。
小孩需要别人的保护。
小孩只会索取。
无止境的索取让他感受到恶心。
厌恶这样的自己。
像个肮脏的寄生虫。
而世上从来没有免费的午餐。
他索取来的一切,都是明码标价的。
看似安全的一切,都是被标好了价格的。
他要用乖巧听话,才能被父母爱着。
他要与人无异,才能被众人接纳。
从来没有不公,一切都很公平。
只是他还不够幸运。
他已经很幸运了。
平安健康的长大,和谐友爱、的家庭,轻松团结的集体。
但是还不够幸运。
因为他喜欢的人,不是被普遍大众能认可的性取向。
他因为这个而怨恨这个社会。
却只会怨恨。
一边恨着,一边迎合着。
他恨这社会对他不够好。
对同性恋集体不够好。
可他甚至根本不敢站出来说一声“我是同性恋,我不觉得自己可耻,性取向不能决定我这个人是什么样。”
他只敢龟缩在那里,做着“假如我们社会可以接纳同性恋就好了”的美梦。
他什么都没有做。
而现在,面对着漫漫发来的一句问候,他下意识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想问漫漫,可不可以等他。
多可笑,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自己。
害怕自己的愿望落空。
在什么都还没做的时候,仅仅是产生了一种“我不要继续这样下去了”的念头的时候,就开始索取了。
太自私了。
季凛从来不知道自己有那么自私,那么恶心。
他不会在还没开始学习的时候,就去找老师,问第一名的奖学金可不可以给自己留着。
但他竟然会在什么都还没做的情况下,想要问漫漫,恋人的位置能不能留给自己。
连他自己都忍不住嘲一句脸大如牛。
季凛抹了把眼泪,把聊天框的字删掉,重新编辑,回复郑漫:到了。
郑漫犹豫了一会,问他:“裤子换了没?”
他走的时候,郑漫还朝他要求了,让他回宿舍就把裤子换掉。
因为牛仔裤一直在磨着他的膝盖,磨得渗血了。
季凛看了一眼自己还穿着的牛仔裤,吸了吸鼻子,回答:“换了。”
郑漫狐疑:“是吗?”
季凛正要敲字,那边直接发了个视频过来。
季凛吓了一跳,想要点拒绝,结果手一碰,摁到了接听。
视频一接通,郑漫就看到了季凛那张哭得跟个什么似的脸。
他愣了一下,季凛连忙把脑袋撇开。
郑漫指尖像是被针蛰了一般,刺得发疼。
他咬着牙,逼着自己平静下来,问季凛:“裤子换了吗?”
季凛扯了几张卫生纸,胡乱擦着脸,嘴硬的回话:“换了。”
郑漫:“哦,那给我看看。”
季凛:“……”
他扑哧笑出个鼻涕泡,又连忙擦掉,带着鼻音,小声承认:“其实没有换。”
郑漫仍然表示:“真的吗?我不信,给我看看。”
季凛把视频切后置,给郑漫看了一眼自己撸到了大腿的裤管。
还是穿着下午那条牛仔裤。
郑漫抿了抿唇,没好气的朝他:“疼不死你。伤疤还在,就不能学乖吗?换条裤子这么难?”
季凛嗯了一声,有些难堪的垂下眼。
郑漫再次命令:“切前置。”
季凛闷声闷气:“不切。”
郑漫:“?”
反了你了?
还敢顶嘴?
他皱眉:“快点!”
季凛继续犟:“不。”
郑漫:“?”
季凛嗫嚅的片刻,才小声的朝他道:“不想给你看我现在的样子,丢人。”
“你什么丢人的样子我没见过?”郑漫翻了个白眼。
但到底还是没逼他。
沉默了好一阵,郑漫才再次开口:“不准哭。”
季凛闻言,笑了一声,眼里含着的那一包泪水,也被挤了出来。
他有些仓促的抹去,恬不知耻的开口:“没哭。”
郑漫看着视频那一边,季凛宿舍的地面,漫不经心道:“那你刚刚眼睛里面是什么?”
季凛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是口水。口水从眼睛里面流出来了。”
郑漫又好气又好笑:“我看是猫尿。”
季凛反驳:“是口水!”
两人都有些想笑,半晌,郑漫深吸了一口气,问他:“为什么哭?”
季凛嘴硬:“是流口水。”
郑漫表情有些严肃。
他手指无意识的在鼠标的滚轮上划来划去,好半天才回话:“裤子磨得太疼了,疼哭了。”
又笑着小声朝郑漫祈求:“不准笑话我。”
郑漫当然知道不可能是这个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