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下八方(18)
齐磊身上的烟味儿大的盖不住,他完全搞不懂平时定期体检、身体还算健康的陶海洋为什么会这么突然地就病倒了,难不成之前他做的那些事,都是因为对今天有预感吗?……然而他一直没等到陶海洋开口给他一个答案,就在住进ICU一天半之后,陶海洋去意已决一般停止了呼吸。
然后就是无休无止的事情,光是葬礼就够齐磊忙的了,他几乎没什么时间去悲伤,还要抽出心思来和陶明凯的妈打交道,她似乎把失去了丈夫的全部悲痛都发泄在了齐磊的身上——齐磊知道,主要还是因为那些提前交到自己手上的东西,而他也知道为什么他爸要那样做……不成器的陶明凯和只知道计较一些蝇头小利的他妈,陶海洋知道他们的斤两,却对他们更有感情,他不放心把钱全部给他们,只好以这种方式拜托齐磊以后对他们多多照顾,实际上,他们得到的并不少,却完全无需承担什么。
终于结束了这种身心的双重折磨,齐磊在几天后得以回到自己的家,已经是凌晨十二点半,方云旗像个安静的猫科动物一样从卧室里走出来迎接他,睁着一双属于少年的眼睛,默不作声地看着齐磊。
在此刻,齐磊突然觉得自己理解了母亲,为什么她会觉得钱并非最重要的东西……因为在某些非常重要的时刻,钱不能带来安慰和陪伴,但是用钱买不到的那个人可以。
新的一年就这样开了个头,齐磊坐在餐厅里,吃着方云旗给自己煮的一碗龙须面,他什么也没有想,只听着窗外的风声呼啸而过。
第15章
陶明凯觉得自己仿佛突然被人踹了一脚,茫然无知地捧着被子从梦里醒过来。
他爸的葬礼已经结束了半个月,但他还是没办法接受这个现实,虽然整个过程他都懵着,几乎全都是他哥齐磊一手操办,但他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正视这件事,他以为他会当一辈子的少爷,每天顶多操心喜欢的妞儿什么时候能带去开房……再往上就没了,全世界都是他的知识盲区。然而他爸一死,他除了悲伤之外,不得不去再多想想别的,以后怎么办?下个月,明年,十年之后……他爸留下来的钱花光了,他和他妈怎么办?虽然留给他们的钱和产业很多,但那种不安全感总是让他如坐针毡,究其原因,他真正怕的不是没钱,而是再出现什么他没能力招架的意外。
更重要的一件事,也是他一直不让自己去想的一件事——为什么他爸要那样做。
为什么把一切重要的东西都留给了齐磊。
陶明凯每次想到这个问题,都会卡壳,然后强迫自己去想点儿别的,他觉得自己真是怂的没边儿,一遇上齐磊,所有的跋扈都没了,他也思考过,自己怕齐磊吗?答案是,他大概是真的很崇拜他哥,以至于不想和他哥撕破脸,怕倒不是主要的原因。所以他只能躲着他妈,自己昏昏沉沉地在他学校附近的公寓里过了几天。
让他没想到的是,他哥主动联系他,约他出来吃顿饭,陶明凯盯着镜子里一塌糊涂的自己看了看,勉强打起精神,把自己收拾整洁出门赴约。
只有他们俩,很普通的一个小餐馆的包间,就在他学校附近,他之前根本不会来这种地方。齐磊随意点了几个菜,大概是比他早来了那么三五分钟,两个人见了面以后相顾无言,还是齐磊先开了口,他给陶明凯倒了杯热水,“喝点儿。”
陶明凯喝了,全然没了平时的张扬跋扈,他看着齐磊,齐磊扔给他一根烟。
抽了两口,陶明凯觉得自己要撑不住了,他哭丧着脸,想要不管不顾地嚎啕大哭一通,然而齐磊眼疾手快地制止了他。
“老板,加个菜。”齐磊盯着陶明凯说出了这句话,很快就有人进来了,陶明凯不能当着外人面哭,只能不上不下地忍着,红着一双眼睛瞪齐磊。
好不容易等人走了,陶明凯说:“哥。”
“嗯?”齐磊看他,“等等,我今天来找你,其实是想和你说个事儿,你出国留学那件事,我的意见是,你先不要出去了。”
陶明凯静了,过了会儿才问:“为什么?”
“你现在的成绩,出去了也没办法考上什么好学校,我不觉得你出去待几年就能脱胎换骨,你的外语完全不行,能不能正常生活都是两码事。”齐磊直来直去地说:“我知道你不喜欢别人说为你好,所以我只是提个意见,如果爸没走,那我也不会提这个意见,你是他的儿子,该他负责管教。但是现在他走了,我这个当哥的就要负起责任来,所以我今天劝你不要出国,在国内好好读完你的大学,平时我会找人带你,尽量让你多学点东西,如果你执意想出去,那我也不拦着,钱,你有,路子,你妈有,你想走一样能走。”
然后怎样,齐磊没有说,陶明凯也不想问,他只觉得自己坐在一个四面透风的空地上,一瞬间仿佛被所有人都抛弃了,他妈一直在他耳边唠叨的话一次又一次重现,“你别以为齐磊和你是一个爸爸,你就真的拿他当你亲哥了……”
连日以来的负面情绪让他完全没办法思考这些事,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吃完这顿饭的,只记得两个人一起走出那个小小的餐馆,齐磊那张向来不苟言笑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没有悲伤,没有温情,只有无尽的疲惫,陶明凯突然反应过来,抓着齐磊的手腕,越抓越紧,越抓越紧,齐磊仍然是没有表情,似乎感觉不到疼。
齐磊说:“该去上课就去上课,不想去也别躲着,多陪陪你妈。”
“为什么。”陶明凯没接他的话茬,执拗地问:“为什么爸元旦叫你回家去谈那些事的时候,你没有说?”
“你是在怪我和你抢东西吗?”齐磊轻声问。
“不、不是。”陶明凯赶紧否认了,他肉眼可见地消沉了下去,但还是没有把齐磊的手腕放开。
“我和你明说吧,陶明凯……如果你有能力让你爸留下来的东西不贬值,不被董事会那帮人坑了骗了,甚至是你有本事自己赚哪怕那么一丁点儿钱,你爸也不会这么做,他是放心不下你,明白吗?你如果觉得我像那个姓吕的一样,对自己亲兄弟都能下得去狠手,那你也没必要和我在这儿浪费时间了。”
陶明凯摇了摇头,慢慢儿把手松开了,齐磊的手腕上一片刺眼的指印。
“二十多了,不是小孩儿了。”齐磊放软了口气,在他头上揉了一把,“不能总躲着不承担责任,别再胡混了。”
……
然而陶明凯虽然主观上很想把这话听进去,客观上却总是不想有所行动,他一直在给自己找借口,今天不急,明天也不急,无从下手……而无尽的焦躁则让他更频繁地抽烟喝酒,还有赌。
现在他手里能支配的钱反倒比之前多多了,跟着狐朋狗友赌上一次两次的并不算什么,而次数多了,陶明凯就发觉赌博是个非常简单粗暴的、能够让人不去想太多烦恼的事情,无论输赢,他都觉得痛快极了,大概是看他出手大方,他认识的人也多了起来,总有人喜欢巴结着他,而最近他又结交了一个新朋友,对方比他大几岁,看上去一表人才,说话做事都让陶明凯觉得如沐春风,又不像那些狗腿的人一样巴结的过分……两个人很快熟络起来。
他的新朋友姓冯,名叫冯许华,名校毕业,最近才从国外回来。
第16章
凌晨两点,夜色静谧,一艘豪华游轮在海面上破浪前行。
“北极星”的二层尚未熄灯,仍然喧闹不已,吧台后,身着制服的调酒师正低头拿冰铲将冰块放进玻璃方杯,叮咚一声,和着钢琴声一起扩散在空气中。
陶明凯已经有些熏然,他随手拿起手边的酒杯,仰着脖子灌了下去,微笑着看自己手中的牌——K,Q,J,10,梭哈中数字第二顺位大小。
他已经从恍惚失落的情绪中解脱出来,并且觉得,自己大概是要否极泰来了,与冯许华结交的这半个月以来,他一直都非常地顺利,顺利的不可思议,对方好似一个天生与他亲近的兄长一般,在知道他遭遇的一切之后,带着他四处玩乐放松,当然,陶明凯从没有让别人买单的习惯,但是对方那种与他毫不计较的态度,却让他觉得心里十分熨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