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野心(73)
“仲夏日长,陋室也需要花香。”严奚如转头,笑着和他说,“见不着花开并不可惜。这花要是开了,见不着你才可惜。”
他捏着俞访云两根纤细手指放到自己鼻尖,轻轻一碰:“香吗 ?我种的花。”
问的是他,闻的却是他。俞访云轻叹一声,靠上严奚如的肩头。
这个人要温柔起来可以世界第一,现在更加耐心,处处顺着自己。可俞访云觉得,这样一味的迁就,不该是理想的感情状态。
拥抱着睡至深夜,俞访云又从严奚如的怀抱里悄悄挣开,摸索着下床,找一粒安眠药。怕影响第二天的精神,只敢拗半颗干咽下去。
这半个月来他几乎每天都这样。
严奚如迎着黑暗其实看得清楚,每次等人回来继续假装沉睡。怀里的人因为药物辛苦入梦,他却好几次睁眼到天亮,心疼还是害怕,或是二者皆有。
两个人在家的时间总是对不上,不是一人加班就是白夜班岔开。这天周日难得都有休息。俞访云前一晚吃了半颗安眠药也只睡到早上五点,躺着发了一会儿呆,等到天亮才从严奚如怀里爬起,打高了空调温度。
日光甚浅,茉莉恹恹的叶子也没睡醒,犹挂着几颗梦里的泪珠。
严奚如抱持了十分之十的热情,却只有十之二三的本事,这株茉莉在他的精心照料下越来越垂头丧气。俞访云用水兑了一点啤酒,蘸了脱脂棉擦拭叶片。稀释过后的啤酒是个好肥料,但在开花期为了避免伤到花蕾,只能用这种方式施肥。
寿寿从水缸里爬出来,攀着那人的拖鞋,一步一步扒了上来,引得俞访云低头逗他。严奚如睡眼惺忪地从卧室出来,就撞见这父慈子孝的一幅画面。
晨光把他照得耀眼,又全然不及他本身耀眼。
严奚如走过来拂掉俞豆蔻肩头一片叶子,手停在那里,摸到他肩上被晒的温暖。——冰雕的小人,冷则冷矣,也最容易捂化。
又想起刘瑞剩下的半句话,大抵是想说,“见识乾坤大,尤怜草木青”,之类的句子。来形容他再合适不过。
桌上有俞访云买回来的豆浆油条,两个人坐着吃完,严奚如主动端了碗碟收拾,尽量不让俞访云矜贵的手指沾到阳春水。他这两天憋得太可怜了,什么话都想和那人讲,可又明白什么都用不着说。
情绪只能由自己排解,何况是这敏感千倍的豆蔻。
严奚如在水槽边刷着碗,忽听见餐厅里“嗙”的一声,跑出来一看,遭殃的是他前几日买回来专门放油条的那盏骨瓷碟。显摆了好几日才舍得用,却脆弱得一磕就成碎末。
俞访云正跪在地上收拾。严奚如握贯手术刀的手此刻抓着油腻的海绵,也不好碰他,只能关心:“你的手没划到吧?”
这人不回答他,低头嘟囔一句:“……这不是你最喜欢的盘子吗?”
严奚如怔了下:“碟子而已,碎了就碎了。”
俞访云嗯了一声,将碎瓷片装进塑料袋里扎好,单独丢到门外。严奚如擦干了手,照理例想碰碰他的额头,却被扭头躲开。
俞访云不耐烦地推开了他的手腕:“我没有心情不好,你不用好声好气地让着我。天天这样,不累吗?”
这话说得冲,几乎像是在对着他发脾气了。严奚如一噎,不知怎么就张口结舌。
过了会儿,他提起垃圾袋:“我出门了。”
也没说去哪里,俞访云对着重新合上的门,惊觉“有恃无恐”几个字都和自己挂了勾。明明最不该撒气的是严奚如,平白受气的也是严奚如。
——自己在他的面前,越来越学不会掩饰脾气,直接就把真实情绪交于脸上。俞访云也说不清楚,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冰箱里有严奚如从家里带来的水饺,他拿几个下锅,等了一会儿,忽然想起自己那一抽屉的核桃来。闷这么久,不晓得会不会都发霉了。可抽屉里空空如也,找了一圈才发现,严奚如不知道怎么想的,把它们用玻璃罐装了摆在了书架上,最能晒到日光的那一格。
以前也没这么少,他肯定七七八八偷吃了一些。
这时,才注意到书柜里多了两本《龟病图说》和《养龟与疾病防治》……两册书中间夹着一片寿寿换下来的壳,被清洗又烘干。——乌龟换壳时会间断地脱下一小片的龟甲,蜕壳的时候其实不用管它,但严奚如惊慌失措,以为干爹在他的悉心照顾下长烂了,连夜抱佛脚恶补养龟知识。
书封下露出栗皮色的一角,俞访云将纸抽出来,竟然是一页信,写着那人毫无格式的几句话。
「访云:
大概是天气暖了,寿寿的壳都翘起了个角。你不在的时候,他一直没什么精神,应该是在想你,或者是看我太想你。
虽然我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真的到了这样的时候,依然很害怕。不怕你离开,又怕你真的离开,只能时刻提醒自己你不是个小孩子了,早就比我想象的更加成熟,更加能独当一面。
我知道你目标坚定,也了解这终点有多遥远,你可以尽管向前跑,不必担心摔跤,因为我始终跟在你身后。
所以,不必有压力。
你可以做千万人的英雄,也可以只做我一个人的英雄。」
……
严奚如写字用的是俞访云总插在兜里那支钢笔,头尾刻着他们的名字。握笔的时候插上笔盖,两个名字就能在手里重叠,互相依偎。
俞访云攥笔在手心,似乎能感觉他握过的温度,心也得温暖。
还有另一张纸,压在了案头下面。
「如果等会儿下雨了,记得关好窗户。如果天气晴朗,是因为你已经回来。
如果你在早上看到这几句话,那么早上好。如果刚吃过午饭,那么道声午安。如果已经天黑了,那么就等我回来。」
……
今天的月亮是弯弯半轮,依稀还能见几颗芒星闪烁。
俞访云抱着膝盖坐在阳台上,甫一数清头顶有几颗星星,就听见那人推开家门的声音。“你吃饭了吗?我带了蛋糕回来。”
俞访云回头答吃过了。
“你煮的那些东西,吃了也白吃。”严奚如放下纸盒,走过来蹭到他白天没碰着的额头。
俞访云摇摇头:“我吃的沈医生做的牛腩饭,他煮多了,给我送了一点,很好吃。”
“那洗洗手,过来陪我把蛋糕吃了吧。”
严奚如往回走,却被拉住了手腕,俞访云将掌心与他贴合。于是将人从地上抱起来,搓热这几根手指。俞访云便垫脚亲他,一句“对不起”也要从唇缝里说给他听。
可是需要他说什么抱歉。
“其实我很开心,不管是发脾气也好埋冤我也好,总算是在我面前,你愿意卸下自己的防备了。”严奚如抓着他的手,摆到自己手心里,“以后你可以随便发脾气,随便说任何想说的话,我脸糙皮厚,怎样都赶不走。”
俞访云终于轻松地笑开,由他拉着到餐桌边坐下:“你今天去哪儿了?”
“上午去陪我妈去花圃搬花,下午回了趟家,又陪我妈和奶奶吃了顿晚饭,所以回来晚了。”严奚如低头解开蛋糕的丝带,“今天是我生日,她们两非得看着我吃完一碗面条。回来路上看到店里只剩最后一个草莓蛋糕,就想着给你带回来。”
俞访云的手一顿,叉子掉进了奶油里,手忙脚乱地去捡,全蹭到了手指上。忙都忙晕了,忘记早就七月过半,都到了严奚如的生日。
他后悔又愧疚,“早上怎么不提醒下我,至少我也该给你准备下今天怎么庆祝。”
“我生日有什么可庆祝的。”严奚如笑着说,“多大年纪的人了,还像个小孩一样的过生日。”
“可我生日的时候,你不是这么说的。”俞访云执意压着他的手,切下第一刀蛋糕。
严奚如没松手,吮掉了对方食指上的奶油:“你不一样,无论多大了,你永远都是我的小朋友。”
蛋糕没吃几口,草莓都挑干净了,严奚如把剩下的都放进冰箱,又去洗碗,俞访云就站在旁边陪着他。其实这样做家务的时间成本一下子翻倍了,但谁都不觉得耽误。
时间总是要省下来和喜欢的人浪费的。
“今天见面,我才觉得我妈一下子,真是一下子,看得出年纪了。以前不觉得,今天看她细心盘起来的头发,才发现一半都是从发根开始新长的白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