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野心(7)
俞访云问他:“还下吗?”
刘瑞想了想,摇头:“我饿了。”
严奚如腿都坐麻了,终于能站起来:“我去把他妈喊进来。”
刘妈一直站在门背后的阴影里,关心又胆怯,不敢上来打扰医生:“小瑞得了那种病,太久没这么轻松过了,今天能这样开心,我真的开心,太感谢大夫了。”
刘瑞乖乖地躺到了床上,嘴角还蘸着馒头屑:“俞医生,明天早点来换药,我不疼。”
俞访云说:“好。”
严奚如走在后面,带上了病房的门:“你有这扇门的钥匙?”
“没有钥匙,”俞访云从袖子里抖出了手术刀,“我撬开的。”
“……一万八的门也没什么用,该改成八万的了。”严奚如按下他握刀的手,才发现虎口上青了一片,“你手怎么了?”
“刚才撬开门的时候,他表哥气势汹汹地想冲进去,我拦着他一把,就发生了点肢体冲突。”他说得轻描淡写,严奚如却立刻青了脸,巡视一圈,目光锁定了角落里的男人。
表哥正对墙打电话:“小小年纪的,上个学不知道好好上,就知道学着和别人干这种勾当……他要自杀就让他自杀去好啦!我是他也没脸活下去……看病?看什么病啊!我看这医院的医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严奚如长胳膊一伸,一把夺过了他的手机,随后啪一声,背后的指环应声而碎。男人瞬间目怔口呆。
“他做这种勾当没有错,得这种病也不值得自杀,有你这样自私愚蠢的亲人才真得让人绝望。”严奚如手腕一甩,把手机丢回他身上。男人低骂了一句神经病,灰溜溜地走了。
严奚如深吸一口气,见俞访云站在原地没动,小孩刚来医院,大概没见过什么世面。“吓到你了?”
俞访云摇头。“我实习的时候去过感染医院,见过很多得艾滋病的年轻人,和刘瑞一样,都是在大学里感染的。”他垂下了目光,淡淡道,“这样的病人,身体的痛苦是看不见的,鄙夷的目光和流言蜚语的讥讽才是看得见的刀子,一下一下剖骨凿肉……但这不全是他们的错,无知和冲动不是任人伤害的理由。”
“有些教育根本就是不够的,筛查机制也是不够成熟的……”
严奚如听了一愣——他下飞行棋的时候都在想这些东西,难怪四架飞机都给人吃掉。
“但你是个医生,你要看得见医疗水平的进步,HARRT大大提高了HIV感染者的生存质。你只负责给人看病,性教育和保护意识的普及和你无关,你管不了这么多。”严奚如微微俯身,对上他眼睛,“你先想想自己,是不是也应该提高一下自己的防范机制。”
俞访云茫然:“防范什么?”
“校园不是保护学生的象牙塔,同样的,医院也不是保护我们的壁垒。下次遇上那样的病人家属,不要傻乎乎地空着手就冲上去。”
“我只是拦了他一下,没有……”
严奚如打断他:“我知道你没有,但你怎么知道刚才他背后藏没藏一把刀?你的随便一句话都有可能激怒他,医院从来不安全,不要给任何人伤害你的机会。”
俞访云呆怔着没有说话,严奚如遂抬起手,用手背碰了碰他的额头:“下次记得绕着走,或者,来找我。”
肌肤冰凉,却烫得不知谁瞪大了眼睛,通红了脸颊。
俞访云扑扇了下睫毛:“……师叔,你突然这样好好说话,我好不习惯。”……何止不习惯,简直让人立起一身的寒毛。
“以后多听听就习惯了,我没有别的意思。”
见这豆蔻紧蹙的眉头慢慢展开,严奚如终于说:“就是你那几段戏,能不能再唱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香得太快,一章都没撑过去。
第5章 狗都不吃
前几天街上还是望不尽的梧桐叶,但入冬只要一个昼夜一个瞬间,最近温度降得飞快,寿寿都冬眠了。
水面上结了一层薄霜,倒映出隐隐绰绰的天空。俞访云蹲在乌龟的水盆子边,看见自己的半张脸。
他这个人就像这水面一样,底下水流涌动,表面却结着薄冰一层,好像完美无缺,却看不透彻。乌龟壳底下的东西,他不敢展示给人看。俞霖家温暖,但他寄人篱下,始终觉得踩着一层薄冰,于是小心翼翼给自己戴上了一层冰镀的壳。哭也好笑也好,都不是他本来的表情。
俞霖说俞访云天生该是别人家的孩子,为什么偏偏落到了自己家。他什么都能做很好,永远知道在什么时候做些什么,什么时候对长辈笑,什么时候乖巧,什么时候说要,什么时候说不要,什么时候都挑不出毛病,像个浑然光滑的白瓷瓶,一点裂缝都没有。俞霖从小崇拜哥哥,但其实更害怕他,怕他不像个人。
俞访云是不是个人尚不可知,但俞霖是个小天使,小时候追着他跑:“哥哥,爱你,可以哄哄我吗?”后来俞霖长大了一些,没那么单纯了:“哥,你是不是根本不会哄人?不会撒娇?”
俞访云的字典里没有这两个字,俞霖教了他半天也学不会:“你不要说话之前就想好怎么笑啊,这哪是撒娇啊?这是谄媚。”
俞老师说要出其不意地笑,结果就是比哭还难看。“算了吧哥,没这个天赋。”
俞访云现在对着盆里的乌龟背练习:怎么样算出其不意地笑?嘴角要向上咧么?牙齿要露出来么?要露几颗好?为什么这么像在拍牙膏广告呢?
——受害者寿寿后来接受采访,回忆那天的感受,就是很凉,后背发凉,龟壳发毛。
严奚如的妈妈终于抵家,严奚如的好日子也到了头,一进门就被激亢的电音刺激了耳膜。“妈!”
沈夫人坐在沙发上看一个国外男团的舞台,没听见他。当儿子的爱学大少爷听戏,做妈的爱学小姑娘追星。电音激亢,严奚如逃跑似地上了楼——好不容易从俞访云哪里听来的几句调子,千万不能被冲散了。
进屋看见微信上一条好友申请,头像是一幅爬了青苔的乌龟壳,绿油油的,用户名叫寿寿。王八成精了?严奚如通过了申请,让他会一会妖怪。
过了一会儿,王八说:我是俞访云。
严奚如一口水都喷了。
他备注了个小豆蔻,点开俞访云的乌龟壳,里面除了转发的医学讯息和科研文章之外,全是各种各样的王八照片,简直是一座乌龟博览馆。翻身的龟,嗑瓜子的龟,穿毛衣的龟。配上俞访云不动声色的文字,严奚如都能想到他用一本正经的表情讲笑话的样子。
比如这条:冬天,二婶给寿寿织了件毛衣,少开了个洞。——照片是一团毛线包裹着龟壳,只能露出四肢,露不出头的一只龟。大红色的网兜,装着一颗绿色手榴弹。
养乌龟的小豆蔻比平时的豆蔻有意思多了,严奚如翻完了他的朋友圈,越看越觉得这乌龟才是俞访云本人,背着一层花纹好看的壳,让人想掀开看看躲在里面的是什么妖怪。——他是端了张单纯明媚的脸,只是不知道脱了这层好看的皮囊,底下是不是也一样无辜?
一到冬天,医院择期手术的病人就多了起来,周六也成了严奚如固定的手术日。俞访云在手术台上与他默契见长,本以为会轻松许多,结果被上门来看热闹的人踏破了手术室的门槛。上次护士回去热烈宣传,他们普外来了个多惊为天人的大夫,于是短短几天,全手术室的女职工严奚如都见了个遍。
严奚如忍无可忍:“去把门给我锁上!锁不了用氧气瓶堵上!”
俞访云本来在身后跟着别人一起笑,见他回头马上收住了。严奚如观察了几天,终于确认这豆蔻这两天有点毛病——好好一张脸,见到自己就没有表情,不敢笑一样——要是面部神经出了问题,多半是脑子不正常。
手术到一半,严奚如让俞访云去拿三号钳,回来说唯一的被沈蔚舟那组给借走了。因为这样,第一台手术拖到一点多才去餐厅排上饭,又被告知最后四份手术餐都被沈主任组领走了,只剩几个玉米。
又他妈是沈蔚舟,严奚如烦他烦得头大。
只能让江简在食堂打了点冷饭送来手术室,每次吃这破食堂严奚如都想给后勤处写投诉信:豆腐鱼汤是个好菜,但带鱼也算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