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野心(46)
江简和他解释:“我们医院有规定,欠的费用没缴清,不能擅自安排手术,你也理解一下,让家人先把钱送来好吧?”
婆婆还在□□,老头看她一眼:“我儿子在你们市里念大学的,很有出息的。一定不会差你钱,我等下就去凑,大夫,真的。”
江简为难,只好仰头看天花板。别人路过一脚带翻了几单篮子,又碎了好几个,蛋汁在瓷砖上淌了一地。老头跪到地上捡,怎么都捡不起来,手脏兮兮地捂住了眼,泪和蛋汁都糊在了一起:“可怎么办啊老太婆……我现在怎么救你啊……”
“江简。”走廊另一头,严奚如大步走过来,将病历丢到桌上,“通知师傅把病人推下去,四号手术间。”
护士长口型冲着他:“钱没缴呐!”
“知道。”严奚如错过身,不动声色将一张卡片滑进了江简口袋。他把老头从地上扶起来:”大爷你先冷静,先跟这位江大夫去办个手续签几个字好吧?不是什么大事,别哭了,放心。”
老头已经泪眼婆娑,两手蛋汁都往他身上糊,严奚如也没躲,“感谢啊……感谢你们。”
江简捏紧了银行卡跟在他后边碎碎念:“最后一次了啊,真的最后一次了……”
等待的间隙,麻醉师也忍不住说他一嘴:“总是给你机会做好人。”
严奚如摸出手机:“没办法,一看家底都是拿去供儿子读书了,老人自己能留点什么。”
那边通知术前准备完毕,严奚如将多余的东西都揣进口袋,洗手换手术衣戴手套,江简注意到他嘴角抽搐:“怎么了?”
“没事,大拇指抽了下筋。”
本来是台速战速决的胆囊结石切除术,可术中发现患者胆囊近肝侧有息肉样新生物,标本快速病理提示恶性。护士困惑:“这人的肿瘤标志物结果不都是正常的吗?”
“三成癌病瘤标都是正常的。”严奚如一眯眼,眼下情况,如果选择做二次清扫必须要开腹,但快速活检并不足够可信,还要等正式病理报告的结果。隐患再多,这次也只能先这样了。
“江简,等下上去和老头解释一下情况,说清楚点,再问他们愿不愿意做PET-CT……算了不用问了,肯定也没钱做。”
严奚如出来后心情低沉。他每见一个这样的病人,没有半分成就感,反倒觉得自己是那个刽子手背后的帮凶,把血淋淋的真相剖开在他们眼前,又无能为力。
算上这台手术,总共十八个小时没睡,严奚如迷迷糊糊地在更衣间的长凳上眯了一会儿,听着秒针走过的咔哒声,两轮后就重新坐起来,提了精神。上楼去和病人家属交代一下术后注意事项,才听鸡蛋老头说出真相。
“其实我们儿子,胸上长了个瘤子,家里的钱借来的钱都给他去看病了,所以今天才……真是谢谢你们。”他说着开始抹眼泪,把眼圈抹得更黑,“我们儿子已经这样了,我相信老太婆一定没事的,总不至于……所有苦都让我们家受。”
严奚如顿了顿,没说什么,总不好打碎一点比鸡蛋还脆弱的希望。
“等等!”走了几步,老头又追出来,递上一个篮子,是刚才那筐鸡蛋。捡出了碎壳又擦干净,每一粒都是最完整顶好看的,是他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全都交到严奚如手里:“好大夫,谢谢你。”
迎着夜色,俞访云拖行李箱回家,在门口撞见蹲着等他的俞霖,可怜兮兮地垂下尾巴:“哥,你也不知道给我一把钥匙。”进门看见桌上一篮鸡蛋,“你这蛋不放冰箱啊?”
俞访云没搭理他,倒了杯水:“你怎么突然来了?”
“我们新闻社要出专题,我想做医患关系的,今天跑来你们医院找素材了。”俞霖一饮而尽,抱怨他,“可你不在,你们科室铜墙铁壁似的,别说采访了,进都进不去。”
俞访云只顾着关心寿寿,顺口应付:“要什么题材的,我可以帮你找找。”
“狗血的,刺激的,比如抱错孩子,夫妻反目,之类的……”隔着玻璃瞧见哥哥的眼神,俞霖一下就怂了,“没有你就看着找吧。”
“不过啊哥,我在那个投票榜看见你照片了,排在第一个,四万多票呢。嘿嘿,不知道你那个初恋在不在墙上。”
俞访云诧异:“什么初恋?”
“就大三还是大四的那会儿啊,你们学校的,”俞霖随手抓了颗花生就吃,“我也记不清了,就记得你当时有个喜欢的人。“
“记不得就别瞎说,早点回学校去。”俞访云走进屋里赶他,登时脸色大变,“谁让你动我核桃了?!”
他那些个宝贝,本来转移进玻璃盘里放在桌上透气,俞霖以为是个果盘,热心地把一袋坚果也全倒了进去。“我以为这是抽屉里剩下的……”暴露在他哥的怒火下,俞霖狡辩也不敢,抓起书包溜之大吉。
藏了一抽屉,如今都和香酥花生五香瓜子混在了一起成了椒盐核桃,桌上的纸也被俞霖用来垫了花生壳,俞访云恨不得抓他回来扎透指尖十个穴位放血。
推开洗手间的门,摸到把手上的水渍,刚一警觉便被浴巾铺头盖住。那人贴在他耳边问:“什么初恋?什么核桃?”
俞访云看不见路,一脚踩进脸盆,又差点摔跤要人扶,恼得抓了毛巾朝他身上丢去:”躲在厕所偷听,你就是变态吧。”
严奚如笑着不说话,摸到他的裤腰,熟练地钻进去:“第一天知道我变态?”继续往腰上捏,“而且我在桌上留了纸条的,你也没看见。”
没有任何铺垫,手指就开始解他纽扣,俞访云还想挣脱,被人端着屁股一把抱上了洗手台,冻得翘起了脚,“……又想干嘛?”
“你不是来洗澡的吗?”严奚如手掌隔开他两个膝盖,向上划,手指搅着布料,勾起拉链,“变态想看看。”
“你看个……”俞访云话没出口,就被迎面堵住了嘴。花洒热水临头而下,浇得人浑身湿颤,稀里糊涂就与他亲做一团,吻进深处。
沿着瓷砖一路淌下的水声都变得滴滴答答,不堪入耳。
刚才收到他落地的消息,严奚如满心欢喜地回家等他,还记着给寿寿换水。谁知前脚刚进门,后脚俞霖也进来。他困在厕所里,坐哪儿都尴尬。
屋外两人的对话也听不清楚,断断续续听见一些关于初恋的字眼,贴到门上,再没听到什么。
温水从脚底汩汩流过。严奚如把他抱到腿上,看那双在瓷砖上磨红了的膝盖,手掌轻揉。现在开口难免破坏气氛,该在事前问的,可摘了浴巾一见他沾水带雾的眼睛,就被美色迷了心窍。
俞访云一贯会藏心思,他要不想说,哄着骗着也拒人千里之外。可眼下将两人的那两处搁在一起贴着,又觉得世上再没有人能比他们亲密的了。
“没有初恋……”俞访云闷在他胸前小声嘟囔了一句,可严奚如没听清,又低头贴上来往他齿舌缝里吐气。
——他那时候刚喜欢上严奚如,什么都藏不住,叫俞霖看穿。后来学会收敛,人却没换,只是俞霖不知道。
严奚如用手指一路划过他脊骨,他这大拇指今日为了他,受了不少委屈。俞访云抓住他手:“我现在才想清楚。那日你说我算计你,可明明是你在门外偷听我和汤季谈话在先,我都没和你计较,反倒被你倒打一耙。”
“我哪儿计较了。”严奚如揉搓着他,爱这黏答答的触感,“我只是听不得别人说你不好。”
“可汤季说的也没错。”俞访云还认真反驳他,“我的确是性格不好。”
”你脾气最好了,让我这样弄着还丝毫不生气。”严奚如说着手下一紧,立刻把他攥得从耳朵尖红到了脚尖。
俞访云扭开头,听着他拆穿自己:“现在假装生气也来不及了。”
伏在他肩头轻晃。自己的害羞与天真,任性与骄纵,时时可以假装。可在一起之后,却越来越容易叫他看穿。俞访云被严奚如用浴巾擦着的时候,小声说:“……我还在学着怎么样喜欢你。你愿意的话,就等等我。”
严奚如手下一顿,没有说话。等他主动抱上来,夹着腰缠紧了自己,再抱着出了浴室。出门又对面对地抵在墙上,亲了好久。
有什么关系,他退两步他就进三步,掉头逃跑他也大步追上去。天涯海角都逼到身前,直到阙无缝隙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