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野心(28)
箱子上写:医用制氧吸氧机,孕妇老年人通用。
江简哐呛从床上滚了下来:“你不会是楼下医械店里偷的吧?!”
严奚如不屑置辩,傻子懂什么,这是俞豆蔻自己挑的。手边还有一个保暖壶,拧开盖子,药气扑鼻,回味有甘甜 。俞访云给他的时候说:“你的药是我自己煮的。”
杯盖熨烫着虎口,严奚如豁然开朗,这种待遇,独一无二。
他频繁对着空气傻笑,江简担心:“老大,要有对象了就这么开心?”
严奚如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护士长都通知了啊,云山的千金是吧。老大真行,说不吃窝边草就不吃,奔着去啃隔壁山头最大的那颗。”
严奚如白眼一翻,窝边都有草了谁还需要满山跑。倒是提醒他了,早点去把那个和亲项目弄黄掉。
正想着,草就回来了,垮了一大包东西。严奚如心情正舒,献宝似的拍了拍纸箱:“我搬回来了哦。”
俞访云瞄去一眼,转头问:“你吃药了吗?”
严奚如答:“吃完了。”亲手熬的就是不一样,喝完五脏清畅。可江简瞧他的眼神充满了怜悯:老大啊,听不出俞医生在骂你吗。
俞访云从布袋里掏出那只白善泥药锅:“这个也送给你。”锅子用过两回,所以浸润了药味,沁进一点茶褐色。
严奚如欣悦收下。江简算是懂了,一个送氧气机,一个送药锅,好一对比翼鸟,天仙配。
下午俞访云不在,手术室里只剩严奚如主刀,江简做一助。廖思君那边的两台结束得早,路过他这儿串门,美其名曰观摩。
“廖主任,您这样盯着我,真的让我紧张,手都哆嗦。”
严奚如就这么开一句玩笑话,也无暇注意他。这台手术设想中并不复杂,巨块肝癌,片子上看肿瘤范围只局限于半肝,患者也没有明显黄疸腹水等症状,肝功能良好,凝血酶时间合格,一切都符合预期,只需行右半肝切除。但严奚如术中发现,患者左肝合并多个结节,取了标本快速活检,提示癌细胞。
“老大,怎么办。”江简扶着镜子问他。
几十种方案脑海中闪着,严奚如正在搜寻最稳妥的那一种。边上廖思君直言道:”将一侧肝动脉与门静脉一并结扎,中断手术。”
被主刀大夫一口回绝。“同时结扎风险太大,不行。”严奚如沉着指挥江简,“转开腹,维持右半肝切加左肝瘤体消融。”
廖思君不同意这做法:“这样擅自更改手术方式,家属术后一定有异议。”可也拦不住这个人,他回头去翻挂着的病历,音量陡然提高,“严奚如!你的手术同意书呢?!”
严奚如刀柄上的食指一顿,微微抬眸,冷静道:“不在吗?签了的。”
江简下了台去翻也没找到。“俞医生去和家属谈得术前谈话啊,签了的,我还看了一遍同意书的。”
严奚如打电话到楼上:“找一下我桌上有没有三床的手术同意书。”
过了一会儿护士拨回来说:“没找到啊,但是我刚才看着俞医生去签了回来的。”廖思君面色变得铁青:“同意书出了问题,手术方案也有争议,你最好现在立刻中止手术!”
“现在中断,也会增大种植风险和转移之虞。”严奚如坚持继续手术,不顾廖主任意见,动作一如之前平稳,“出不出问题都是我的责任。要是家属有意见,我自己去解释。”
气得廖思君拂袖而去。
幸好之后还算顺利,连做五个半小时,终于开始切口合线。江简从门口回来,朝严奚如摇头:“家属听说左肝也有转移,现在情绪激动,质问好端端一个腔镜手术为什么成了大开刀,而且做到此时才给他们消息。”
严奚如已经站得头脑发胀,摘了手套:“让他们先回楼上接病人,等下我去解释。”
走出手术室的门,天边早就挂上黑幕,阴气沉沉。每走一步还觉得踩在手术间的瓷砖上,绿色格子看得人头晕眼花,出来发现还有人站在玻璃门外一直等着他。
“师叔。”俞访云记着严奚如中午只挖了两口饭,现在准定饿得饥肠辘辘,于是揣了个大面包过来,“出什么事了吗,一台肝脏,怎么拖了这么久。”
“术中发现肝肿物不能切除。”严奚如咬一口面包,嚼了两口就干咽下去,恢复了点精神,“这时候将一侧肝动脉和门静脉一并结扎可行吗?如果不行,因为什么?”到这种心力交瘁的时候,他反倒想起自己是个师叔了。
俞访云摇摇头,思考了一下原因。“一并结扎很可能发生肿瘤溶解综合征,导致急性肾功能衰竭。”
严奚如点了点头,随口问一句:“三床的同意书签了吗?”又觉得说了句废话,自言自语道,“当然签了,你怎么可能会犯这种低级疏忽。”
俞访云懵懵懂懂:“我犯了什么错?”
“没什么,买错东西了。”严奚如用手背碰了碰他的额头,“这菠萝包太甜了,下次买红豆的。”
“这还没什么?!”蒋一刀将整本病历扔过来,手背生生砸出一道红印子,“严奚如!你是什么水平的医生?!怎么能犯这种疏忽!”
严奚如只说:“这点小事您这么快就知道了,廖思君告状可真利索。”
“你少给我嬉皮笑脸的!这是小事吗?!擅自作主更改手术方式!多关键的病历还给你丢了!这要是家属转头把你告上去,一告一个准!沾了官司是要跟你职业一辈子的!”
“这不还没说要告我吗。再说了,手术还算成功,要是当时中断手术,家属就不会更有意见?”
“但是你拿不出手术同意书,怎么说都是我们理亏!”蒋主任气急,“而且这家人之前有状告的历史,要让他们闹起来,不堪设想!”
严奚如事不关己地站着:“对啊,您看,他们要是想告我,当时不管我怎么选,最后都可以找到说法。我多无辜啊。”
”你无辜个屁!”蒋主任一声吼完,给自己顺了顺气,“等下医务处来问,谁的责任你给我如实报上去!谁的疏忽谁来担!”
这意思是要把俞访云推出去,但严奚如觉得他这师侄才是真真无辜。他坚持道:“我们组的疏忽,不管是谁的责任,我来担。”
蒋主任狠狠拍了下桌面:“你一进医院就跟着我,虽然不是我学生,我把你看得比亲学生还亲!我离开之后,这个位子就该是你的!你这次真的要气死我啊!医术,医德,什么都有,怎么就是没有上进心呢!我再问你一次,是谁的责任!?”
严奚如站得笔直:“是我的。”
蒋一刀又甩出一本病历:“滚出去!”
俞访云从江简那里听来了整件经过,等得坐立不安,见严奚如终于回来:“同意书我真的夹病历了,我确定,不可能找不见。”
严奚如挨了一顿骂还能笑得出来,轻飘飘地说:“那就是病历长腿了呗。”
桌上的碘伏不知道什么时候撒了出来,弥漫出浓烈气味,俞访云低头看见他手上的划痕,喉咙被熏得一酸,说不出话来。
严奚如依旧用手背碰他的额头:“没事,你回去吧,我今天值班。”
俞访云觉得师叔好倒霉啊,这个新老交替的节骨眼上,他本来就在传言的风口浪尖,明明是负责任和有经验才坚持手术,却被这样误会。他涩了嗓子:“如果真是我的责任,你也不用这样袒护我。”
“我是你师叔,不袒护你袒护谁,本来就该这样。”还有后半句没有说出来——不是喜欢你才这样。
“对了。”严奚如又微微倾腰,与他在同一水平对视,“记不记得,你上次喝醉酒,偷亲了我好久。礼物都得礼尚往来,这就不算数了吗?”
那张脸猝然逼近,俞访云睫毛一扇,带出股微弱气流。他重点一贯抓得歪:“……所以我亲了多久?”
严奚如厚颜无耻,掰着对方的指头算了算:“十分钟吧。”
“……”对口人工呼吸这都能吹一百二十次了,俞访云显然不信他,小声咕哝:“总不能让你再亲十分钟……”
“对啊,太费时间。”严奚如轻笑一声,“要是真想还,每次一分钟就行了。”
俞访云用力掐着他指尖厚茧,脸涨如春水。这种关头还有心思开玩笑,除了他这脸憨皮厚的师叔还能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