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野心(3)
严奚如笑着答:“可以啊,玉簪我是拿不出来,但圆刀,尖刀,卵圆钳,血管钳,组织剪……应有尽有,就是不知哪位佳人堪配?”
本以为终于熬到下班了,谁料严奚如刚走进住院部的楼就迎面撞到了江简,他组上的主治医生。
“你火急火燎的干嘛去啊?”
江简气喘吁吁:“老大,一楼ICU急会诊!”
严奚如跟着去看了眼,是个高龄男性患者,表现的血压下降,心率增快,氧饱和度降低等症状,都提示他是感染性休克。可江简检查了一下患者,没有典型急腹症的体征,奇怪道:“你们都在给病人抗休克治疗了,还急吼吼地喊我们外科过来干嘛?”
“我喊的。”有人走近来说。严奚如侧头一看,竟然是刚才见的那豆蔻。“病人一来就是休克状态,CT和B超看不出问题,但结合症状和既往史,还是胃肠穿孔引起休克的可能性大,他腹痛的症状应该是被其他症状掩盖了。”
听他说完,严奚如推开江简,自己上来检查了下情况,又问俞访云:“你觉得具体是什么情况?”
俞访云答:“自发性乙状结肠穿孔。”
“嗯。”严奚如看了他一眼,然后转头,“江简,安排急诊手术,我来上。”
“啊?老大,你通宵熬了一宿,在医院四十多个小时了,还是回去休息吧,你看你这胡子拉碴的多难看啊……”
“病人什么毛病都看不出来你还敢自己来?”严奚如把病历砸他怀里,“少废话,滚下去做术前准备。”
手术对严奚如来说不难,清除了腹腔内污染物,再切断污染源就算完成。因为术前检查很难明确诊断,乙状结肠穿孔的死亡率极高,感染性休克是导致死亡的主要原因,还好今天发现得及时。
等严奚如再从手术室出来时,窗外天已经黑得不知不觉 ,夕阳都没留下个背影。
他对着镜子一摸自己扎手的下巴,确实看着凄惨,可他天天病房手术室两点一线,干净了又能给谁看。
严奚如把病人送去了ICU,出来的时候没注意一把推开玻璃门,撞到了团软的东西,对面忙不迭地退了两三步,脚步磕绊撞到了身后的推车,器械和瓶子稀里哗啦倒了一片。
眼见俞访云要栽进车里,严奚如上前一步搂了一把那腰,肩上承了玻璃的重量,与他四目相撞,当下被什么晃了眼。
——这豆蔻近看长得更加精致,一簇光线聚焦在纯黑的眸子里。五官本来素净,嘴唇却格外水红,整张脸平白透出点妩媚,叫人难免想到月下的粉桃,水里的珊瑚。
俞访云也盯着严奚如不动,气氛奇怪地蔓延开来……他向后退了一步,伸出手:“你的笔。”
是严奚如放在口袋里的那支钢笔,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在了病房。交接的时候碰到了对面的指尖,比白玉温润,比纱缎软滑,严奚如下意识收拢了手指,像放浪才子克制不住碰了一下深闺小姐的手腕。可他没注意到,对面人垂下的眼眸一挑,神情也绝对算不上无辜。
牡丹亭里,严奚如最爱听的是一折寻梦,那词腔婉转,如痴如诉,唱的是,春心无处不飞悬。
——戏词里有小庭深院,雁鸟惊喧,一位拾到佳人香帕的书生,就这么在流云池边眷上了神仙。
作者有话要说:攻是严奚如。
第2章 一朵香梢连豆蔻
哈尔滨近日鹅毛大雪,燕雀停飞。沈枝的航班被取消,现在还在松花江上看冰雕,也没心思顾儿子了。严奚如乐得自在,饭也不吃了,脱了外套栽倒床上,闷头就睡。这一天天的,什么都在忙,什么也没忙。
偏偏有人打搅他美梦,老庄一通电话来确认他是否还活着:“让我留位子,自己又不来,严奚如,不用这么拼,我不怕你猝死,怕没人帮你清帐。”
严奚如迷迷糊糊地问:“那边的事商量完了吗?”
“搞定了,那剧团之后搬走腾出来的地方都收拾干净了,就等你来视察了。但我说,那两家铺面虽然是在玉树街上,可位置那么偏僻一点人流都没有,你接过来开店能有人来吗?酒香也怕巷子深啊!”
“那剧团的老板是我朋友,不想剧团散了之后这最后一点地方也被拆了才托人接手,我也没想好拿来干嘛,要不我亲自去唱戏?”
“拉倒吧,就你这五音不全,四六不靠的嗓子,别去吓人了。”
严奚如没好气:“那我就卖龟苓膏行不行?!”
第二天大早,严奚如为了跑一趟房产局上班又迟到,还错过了交班。护士长在电梯口堵着他等一个签字,还好今天蒋主任不在,不然见严奚如一大早又缺席,整个科室都要替他挨骂。
严奚如龙飞凤舞一笔:”昨天老太太不在,没人掀我被子,爬不起来啊。”
“那娶个老婆回去,替严夫人给你掀被子。”护士长一努嘴,“在我们护士妹妹里挑一个,喏,都长得水嫩嫩。”
“那不行,我们这种正直的兔子不吃窝边草,何况是吃嫩草。”
正说着,廖思君那边病房都查完了,走过路过,揶揄他一句:“哟,严主任今天难得这么早上班啊。”
严奚如点点头:“哟,廖主任难得当科主任啊。”
廖思君从白大褂下抬腿踹了他一脚。科主任蒋一刀出差去了,终于轮到他当普外的领导,可惜就这今天一天。
严奚如给病人抽了腹水才回办公室,看了一眼墙上的手术安排,今天四台,看样子晚上十点前到不了家,沈枝又要隔着几千公里在线骂人。就他走开几步的功夫,摆在桌上的钢笔顷刻间不见了,严奚如怒道:“江简,我笔呢?!”
话音刚落,肩膀被人狠狠拍了一下,严奚如差点张嘴要问候人,回头看见方主任对着他笑眯眯:“严奚如,给你送礼物了,昨天招进来的博士生,上头规定他们新来的都要在其他科室学习三个月,放一个到你这里。”
严奚如就关心他那只笔,一个眼神都不给:“我不要,我有江简了,而且我也不会教。”
“本来是安排到沈医生那儿的,但你这边手术机会多,学得也多。”
严奚如转头:“沈蔚舟不要?”
“他学生那么多,带不过来,但你又不带研究生,这办公室里冷清清的,很缺人吧?”方光明捏准了他故意这么说,整个医院都知道普外的严奚如和心血管的沈蔚舟不对付。“小俞是黎院士的博士生,黎院士当过你父亲的学生,这么一算,他还是你的师侄。”
严奚如回忆他爸严成松的面庞,除了小时候的乘法口诀,其他什么都没教过自己,怎么平白无故就进了一个师门。“老方,您是我老板的师弟,我也是您的师侄啊。要这么算,他不得喊您一声爷爷。”
“是啊,都是一家人。”方明不愧搞行政的,张口就来,”你不收,我就和孙院长老婆说你最近空得很,浪子回头想找对象了,你看看她会不会天天慰问你?”
“方光明!”严奚如气急败坏得一转身,把什么东西带到了地板上,清脆一声撞击,咕噜噜地滚着。
那只黑色钢笔又被捡了一次,对面手掌摊开,将东西递给他:“师叔,你的笔。”
严奚如对上那双清澈眼睛,竟然一时出神,记不得伸手。
俞访云背着光,又喊了他一声:“师叔。”然后把钢笔卡进了严奚如胸前的口袋。
办公室里多了个人,姗姗来迟的江简默默推算如今的情况——他老大竟然背着自己收了个新小弟,还给人收拾了一张办公桌,过后又将他冷落在一边,不闻也不问,完全没有当大哥的气度,明显是对领导这桩强买强卖的生意颇有怨气。江简心中责任感油然而生,带新人进门的工作只能落到自己肩上。
俞访云什么都学得很快,被教了几句就开始自己找活干,江简指了指他身后的空气:“你要有什么不会的再找我,但为了你我的安全,能不惹他,就不惹他。”
说的是严奚如,俞访云点点头。
严奚如敲下键盘,按了回车。余光瞥向对面,俞访云的身板埋在宽大的白大褂里,显得年纪更小。也对,本来就是小孩儿。老方说他跳了三级,二十二岁就读了博士。
严奚如从来没带过什么学生,一是因为没耐心,二是觉得没手艺可传承,担不起一声师父,师叔也同理。这些弯弯绕绕的关系,师门院系各成体系,在严奚如看来,全是医院里的繁文缛节,附赘悬疣。而且俞访云还是一个实验室待惯了的博士,和手术室的关系就这么短短的几个月,有了那么多课题在手,何苦再干粗活累活自己找罪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