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吻逆时差(14)
终于结束的时候,奚文心觉得自己脖子上热热的,伸手一摸,全是奚和光的血。
张山昆带人走了,奚和光倒在地上,眼睛都不眨一下,奚文心哭着跑去门口,疯了似的敲门,奚和光终于动了动手指头,难受地在冰凉肮脏的地上蹭了蹭脸,低声说:“姐,别敲了。”
他当晚就开始高烧不退,缩在被窝里也不知是睡过去还是昏过去,第二天直到下午才醒,奚文心赶紧喂他喝了粥,他刚咽下去就吐出来,难受地摆摆手,低声说没事。
可眼看着他的情况越来越不好,整个人烧到人都快糊涂了,也不知道除了外伤之外还有什么伤,奚文心几乎快要疯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地上坐了很久,用尽全身力气去拍门,大声说要找张山昆谈谈。
也许是知道奚和光被打得半死不活,今天门外只有一个人守着,正是那个之前要搜她身的男人,对方看她一眼,示意她跟自己来,她艰难地扶着奚和光走出来,似乎不堪受力地踉跄了一下,半跪下去,膝盖差点磕在一丛牡丹周围围着的光滑石块上,对方看她一眼,哼笑一声,伸手过来扶,她紧紧皱着眉,似乎觉得很不舒服,低声说了句什么,对方弯下腰凑过来,她猛地抄起一块比手掌略大的石头,又急又狠地在对方脑后砸了三下。
对方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就倒下去了,奚文心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一脚把他踢开,猛地将奚和光抗在自己肩上,右手还紧紧攥着那块石头。
她提着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几乎已经失去了理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如果奚和光出什么事,她一定会把张山昆杀了。
天一亮,见到的景色似乎和那个雨夜有点区别,奚文心眼眶发红,扶着奚和光往前走,耳朵里听到的声音一阵清楚一阵模糊。
她好像听到了嘈杂的人声,又好像没有,只机械地扶着奚和光往前走,也不知走了多久,她脑里的恍惚突然消失了,发现自己好像又走到了上一次他们被抓回去的路口,她浑身的力气突然之间就消失了,踉跄一步,突然看到了远处驶来的一辆卡车。
她轻轻拍了拍奚和光的脸,奚和光勉强抬头,又神志不清地垂下头去。
她顾不得别的,挥着手臂示意对方停车,但那个司机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没看见,一点减速的意思都没有。奚文心深吸一口气,一时之间什么也来不及想,在车刚刚与她擦身而过的时候,居然硬生生追着车,半抱着奚和光,把他放在了高度几乎到她胸口的车厢里。
奚和光晕过去之前,只记得她踉跄一下跌倒在地,刚长到肩膀的头发被风吹得很乱。
再醒过来的时候,奚和光已经在医院了,那个司机在卸货的时候看到他吓了一跳,好在还是把他送到了医院,他看着医院的白墙呆了片刻,头痛欲裂地起身下床,着急地四处找人借手机。
他是昨天被送过来的,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
他当时谁也想不到,下意识联系了郑图,他们消失的这几天郑图都快急疯了,接了他的电话,不过二十几分钟就赶了过来,奚和光简单把事情和他说了,他当机立断带了奚和光走,一边报警一边让奚和光尽量认路,开车往那个宅子去。
宅子大门紧锁,郑图翻墙进去,里面已经空无一人。
那天晚上郑图对奚和光说的唯一一句话是,为什么你回来了,她没回来?
奚和光在警局等了一夜。
第二天,郑图接到了奚文心的电话,对方很平静,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声音没有波澜地说:“我回家了,你们也回来吧。”
她这样平静,奚和光不知为何反而更觉得害怕,到了家,奚文心果然一个人在沙发上坐着,郑图下意识冲过去抱她,她没有表情地继续坐着,对郑图说:“你们报警了吗?”
“报警了。”郑图说:“你放心,他一定——”
“撤案吧。”奚文心说:“我们都回来了。”
郑图愣了,“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奚文心的脸上没有悲喜,“就这样吧。”
郑图还要再说,她出声打断了他,“我去洗个澡,你们叫点东西吃吧。”
“姐。”奚和光拉着她手腕,连声音都不敢抬高,“你怎么了?”
奚文心眨眨眼睛,将他的手回握住,似乎非常非常舍不得似的,用力握了一下。
“没事。”她说:“你答应我,这件事到此为止,就当没发生过,好不好?”
奚和光唇角的伤还没好,她伸手轻轻碰了碰,眼神又变得很温柔,很不舍。
郑图听了她的,订了餐叫人送来,她洗好澡,换了常穿的居家服,坐在餐桌上和他们一起吃了饭,看上去又和平时没什么区别了。
吃完了饭,郑图想留在这里陪她,她让郑图走了,说自己明天会联系他,然后就走去卧室看书了,窗户开得很大,白色的窗帘飘来飘去,她看了一会儿,把书放下,拿出新买的手机,不知道发了什么东西出去。奚和光不放心地过来看她,她表情如常,对奚和光说:“宝贝,你今天早点睡觉,不要总是熬夜了,明天记得去医院再检查一下。”
奚和光迟疑地点点头,她说:“我想吃西瓜,好渴。”
“我去给你切。”奚和光赶紧去了厨房,他刚刚拿起刀,就听见砰的一声响。
再去看,卧室里已经没人了。
23楼。
奚和光一直很恐惧这个数字,就像是恐惧从楼上往下看一样,他一辈子都没办法忘记23楼,没办法忘记那一幕。
他不知道张山昆到底做了什么,只一个晚上就让奚文心如此崩溃,连活下去的意愿都没了。
他和郑图一起办了葬礼,葬礼结束以后,郑图第一次动手打他,奚和光没有还手,他很清楚郑图在迁怒,郑图从初中开始追奚文心,跟着她一起考中学,考大学,出国,奚文心随口说一句话,他能记好多年,他一直在和奚文心求婚,奚文心每次都说,“等我明年生日再说吧。”
他再也等不到奚文心的生日,只能去迁怒这个近在眼前的奚和光,他疯了似的问为什么只有他回来了,为什么要把她一个人留在那里,奚和光沉默着不说话,他心甘情愿承受郑图的迁怒。
葬礼后,郑图没再和奚和光见面,奚和光在十三天以后被送进了看守所,因为他混进公司,在众目睽睽之下持刀捅伤了正在开董事会的张山昆,一共两刀,一刀小腹,一刀胸口。
他彻底和过去的生活告别,从被抓到宣判,他一直都很麻木,很配合,结束庭审,他被人带走,看着身边的陌生人,突然问对方:“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对方有些意外,点点头,他轻声说:“为什么他还没有死?”
他一直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想到头都疼了,不知道为什么对方还是没死?
入狱一个月后,他进了医院,因为和狱友起了争执,对方好像知道他的手有多金贵一样,专门往手上打,出事的时候他被人按着起不来,好不容易被拉开了,他没去管自己的手,只怔怔地盯着对方说:“你认识张山昆对吗?你告诉他,我死也不会放过他的。”
右手骨折,肌腱断裂,大夫说会有后遗症,不可以提重物。
可能也不能再弹琴了。
仇恨让他支撑着服刑到结束,还因为表现良好减刑一年,出来以后,外面的世界却已经变了,张山昆因为行贿加涉黑一审被判了二十年,一审后因为身体原因取保候审,在那期间离奇自杀了。
他直到现在都不清楚当初张山昆到底是为了什么东西那样兴师动众。
就为了一个他见都没见过的东西,他失去了唯一的亲人,失去了前途,失去了能失去的一切。
十七岁的时候,他觉得人生真是就像一场梦一样呀,又美丽,又甜软,二十一岁的时候,他仍然这么想,人生就像一场梦一样,顷刻之间,天翻地覆,就像是幸福一样,不幸也来的理所应当。
恨也恨得有气无力。
万物倾倒,时空错乱,世界摇摇欲坠。
每一个夜晚的月亮都是暗的,影影绰绰看不清楚,每一个夜晚的雨都落了满地,再急也透着倦怠,时间突然变得没有意义,一年是一年的煎熬,十年是十年的煎熬,是天长地久,没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