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相+番外(88)
不过一顿,他又道,“这大夏朝是所有大夏子民的。圣上做得不对,我们就不该忠。”
所以……
“其实明大人,也是这样的想法?”
忠于大夏,但不忠于圣上。
多么新鲜。
在二进京师之前,我从来都不知道还可以这样。
我一直都觉得圣上承应天命,那下头的臣子,便只有忠与不忠两条路子。
“孟老爷。”
丁四平难得正经了一次。
他直直看向我,“你年纪轻轻就当了老爷,位高权重,锦绣障眼,自然参不透这里头的玄妙。圣上也是凡人,凡人就有七情六欲,有七情六欲就会做错事。”
“在圣上错了还要忠于圣上的,这是忠吗?”
“譬如国库亏空,圣上却偏要举全国之力去讨伐边陲的弹丸小国——”
“不加以阻拦却还煽风点火的,这是忠吗?”
“所谓忠臣,是忠于王朝,忠于官身,忠于开国之主所托,忠于百姓信任。”
丁四平从未与我讲过大道理。
一路同行,他很少义正言辞的与我说这么多话。
他说完了话,对我挑眉道,“孟老爷,你好好琢磨琢磨吧。”
我刚换好了衣裳,凤相就遣人送来了帖子,邀我前去。给送帖子的小厮回了信,时间约在了晚饭后,我便先回来收拾。
这些规矩先前都是青衿教我的,如今离了青衿,我也能处理的游刃有余了。
只是想起青衿时,还是有些感慨。
也不知明诚之在丹州如何了?英武军旧部到了吗?可安然送去了我的信?
正想着,赵汝来了。
我忙叫他坐下,问他有没有见过凤相。
“没有。”赵汝回答的斩钉截铁,“属下本是度廖军的火头军,哪里见得到这样尊贵的人物。”
于是我与赵汝商议了一下以后的事情。丁四平以后不能跟着我,但是我总怕这京师里还有伏击,身边总得有个会武功的才放心。
“这个无妨,属下本就是家丁出身,当个小厮也没什么难的。”
赵汝答应的痛快。
他去换衣服的时候,我在榻上略躺了躺。
在丹州时总睡不着,我以为是心里挂念的事情太多,因而添了择席的毛病。如今躺在自己的榻上,明明要挂念的事情比在丹州时多多了,却还是生出了一股睡意。
这睡意汹汹,我实在怕抵不住,于是便坐起身来。
就这么坐到了与凤相约定的时间。
我洗了脸,又擦了香膏,重新用头油抿了头发,换了拜客时才会穿的鲜亮衣裳。镜子里我比以往多了些明锐,就在眼睛里,遮也遮不住。
于是我垂下眼睑,对门外的赵汝道,“咱们走罢。”
算是私下里的拜会,所以车一直行到了相府西门。
门口的小厮换了,眼生的很,他接过名帖去通报,不过片刻,便躬身对我道,“老爷跟小的来吧。”
这条路我曾走过一次。
哪里的廊要拐弯,哪里有一座亭,我一丝不落的都记着。
只是那时的我尚且年轻,走到哪里都只敢在心里艳羡,想着倘若有一日我能这般该有多好。如今我已是从一品兰台令——想来圣上的任状已到了凤相手里,否则他不会特意叫我过来。
从一品的兰台令,地位上几要旗鼓相当。
我不再艳羡了。
我也不想过的如此豪奢靡费。
我们在素心斋前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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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这一路我们走的格外匆忙。
从丹州经扬州, 过台州,进望州,昼夜奔驰, 几未阖眼。
进了京师第一件事是去承庆殿里给圣上请安, 如今来不及歇一歇,便又到了凤相府上。
引泉侯在门口,对我微微躬身,“孟老爷随引泉来吧。”
莫名想起第一次来凤相府上的时候, 也是引泉出来迎我。那时我在屏风外他在屏风内, 初见这样贵重不凡的穿戴,我以为是凤相, 忙不迭便要去拜,却惹得他一声轻嗤。
如今再来,他已学会对我躬身了。
我点了点头, 跟在引泉身后, 进了凤相常在的那个屋子。
凤相就在椅子上坐着,在看到我时,作势要起身, 淡淡一笑,“游新来了,快坐下。”
游新。
游新啊……
我父母没等到给我起字的这一天,这两个字亦是那老琴师取的, 他说京师里的人, 哪有单叫贱名儿没大名没字的?于是在问了我的生辰后,给我改了非原两个字当名, 又取了游新当字。
薛芳从来不叫我的名和字,她只叫我郎君。
村子里的人都叫我的贱名儿。
我叫孟非原, 字游新。
这句话一直到京师才见了天日。
游新。
后来那么多人叫我游新,唯有凤相这一声,叫到了我的心坎里。
带着长辈看晚辈的和善与笑意,仿佛当真是忘年交的好友,亲切而热情。
我在凤相另一侧坐下,引泉已去煮茶了。
“下棋吗?”凤相亲自铺开了棋盘,“你这么快就回来了,本相很高兴。”
没有一句多余的话,黑白两子已在棋盘上摆出了阵。
“下官疏忽,该下官先来与凤相请安的。”
我没学过下棋,不过落了几子便棋局寥落了起来。凤相也不急着围追堵截,反而有意让了我几次,倒像是刻意在养成我的破竹之势。
“听圣上说,丹州处置了一个县丞?”
“那县丞谋害朝廷命官,欺男霸女,实在可恶。”
我落子,回答的谨慎。
“五仙县还有个地宫?”
丹州地宫已开,乱局已成,凤相此时问起,想来并非是在闲聊。
我又道,“是啊,原盐运司使高士雯大人亦因此遇害。”
“这案子可结了?”
“结了。”
我思忖半晌,又落了一子。
凤相下棋格外随心,拢袖时便是一子。
不像我,每次落子都殚精竭虑,格外艰难,似要把整个脑子都填进去了一样。
“本是高士雯大人发觉了地宫一事与王永有关,王永担心此事暴露,便与西胡人勾结,买了香末苏来投毒。”
“一介县丞,竟敢里通外国、谋害朝臣?”凤相笑,“是谁破的案?”
“是宋岸宋大人。”
我答。
“想也是他。”凤相停下手,正好引泉送茶过来,“尝尝吧,荆南的须尽欢,本相记得你喜欢这个。”
于是引泉在棋盘上架了一张小桌子,摆好茶,我与凤相一让。
这茶我喝过许多次了,在丹州时贾淳青也以此茶待我,喝来味道却与凤相府上差了不少。也不知道是差在了哪里?明明就连用的杯子也是一样的。
凤相特意提到荆南,我便下意识接了一句,“荆南已并入丹州了。”
“所以也算是丹州的茶。”凤相一笑,“知道了这些,显然没有白去一趟。”
静了半晌,凤相忽然开口,“说来,古时以茶为聘,你可听过?”
我点头,这些东西,杂书上看得多了,并不陌生。
凤相道,“神农尝毒草,以茶解之。这茶便从那时候流传下来,成了家家户户都要备着的宝贝。聘女娶妻时,常以库中茶数来衡量一户财力。所以古时送茶,便又有下聘的意思。”
我握着杯子的手忽然僵住。
仔细算算,似乎……只有凤相送了我一遭茶。
不知此时提起,又是什么意思?
凤相又道,“游新看过《离骚》吗?”
我自然看过的,春试秋试必考的课目,里头有些句子我甚至现在还记得。
“本相的心,便如屈夫子的心啊。”
他一声长叹,起身,原本搁在腿面上的木头坠子便滑了下来。
这木头坠子上系着五色的丝绦,大约是因为年久日常的戴着,有些褪色了,凤相却始终不肯打个新络子再系上。
贤臣如美人,圣主以茶聘娶,《离骚》与茶,说的可是这个意思?
见我不语,凤相又笑了一声,“今日天色晚了,游新先回去好生歇息吧。原是本相思虑不周,你舟车劳顿,还要叫你来下这一盘棋。”
我连忙起身告罪,“凤相哪里话,本也该下官来请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