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相+番外(44)
我顺着冯建的眼神看了几眼,两位皇子依次端坐在武将那排的最前头,都穿着浅紫的长裾,一样的龙章凤姿。
此时圣上已简单了说了几句,我随众臣一道举杯庆贺。
宫宴上的菜,大多是做个样子,寡淡的很。甚至连盐也不会多放的,毕竟放多了免不了要喝茶,茶喝多了总想如厕,而圣上要说的重要的话大多在宴后。因而只会叫你作势尝几口,应景说几句人寿年丰的吉祥话,然后等着公公们把酒菜撤了,听圣上最新的旨意。
最主要的还是闲聊。
我与兰台的几位大人尚未说过几句,忽而听到尹川王打了个酒嗝儿。这嗝儿不仅响亮,甚至还随着尾音散出了酒肉的腥气,如湖心涟漪,在殿内一圈圈的扩散开来。
“皇叔,侄儿今天没吃好,就先回去了。”
尹川王抹了一把嘴,不待圣上回答,又扭头对若白和楚意道,“你们没吃,本王也心疼,走,咱们回府吃热锅子去。”
圣上蹙眉,也不阻拦,只挥着手叫他快走。
尹川王下了座,一摇三晃的走过来,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似见他对我咧开嘴笑了一下。很不友善,莫名让我想起了紫渊的那只猫。
被尹川王这一搅合,众人都无心再闲聊,圣上宣人撤了席,清了清嗓子道,“他走了,寡人来与你们说正事。”
众人连忙敛眉肃穆,正襟危坐。
“前些日子,英武将军云潞,率边军突袭南挝,大获全胜,还擒了南挝的国主与公主来。此,可谓大功一件!寡人以为,云潞将军该赏,但云家一门显贵,金银自不计数,封侯赏爵云潞又太年轻了些。何况进京师拘着,总不如在外头替寡人看着这江山的好,众卿以为如何?”
圣上这话是说给诸人听的,但始终只看着明诚之、方瑱与凤相三人。
旁人自然不敢接话,倒是明诚之先道,“三品往上便要回京师了,圣上若怕拘着他,自然还是赏个虚衔的好。下臣觉着,镇南伯便不错。”
方瑱亦道是,“圣上若怕赏的轻了,便提其父为二等承恩公也罢了。”
照理这话不该明诚之接,圣上的意思大家都知道,日后明诚之尚帝姬,与云家便是千丝万缕的联系。今日他越要为云潞请赏,圣上便越是生疑。
但我想着,圣上若有心要赏,只怕并不会将这问题抛给别人。大约是心内已有了定夺,只是不好开口,总得有人替他说才好。这三位近臣都是候选人,如今明诚之和方瑱说的话讨不着好,凤相自然明白要如何应对了。
“下臣却觉得,圣上也太不为将军考虑了些。”
见圣上并不回应明诚之与方瑱的提议,凤相已笑吟吟的将话头接了过来。
“云将军常年在外,难得回来一趟,圣上竟又急着赶他走。下臣若是云将军,大概早就伤心死了。”
圣上看向凤相,同样笑着,“安成爱卿想如何安排?”
“云将军武艺高强,为人又忠心耿耿,下臣觉得,禁军统领这一职倒是格外合适的。”凤相微微拱手,“况圣上那日对下臣说,王统领受了重伤,该将养着,不如叫云将军接了这职过来。可慰思乡之苦,又能让两位将军都好好休整一番。”
“有些道理。”
圣上先是一愣,随即点了点头。
显然王统领并不曾受过伤,只是为了让云潞能顺利接任禁军统领这一职,不得不提前卸任。凤相这算盘,可谓打到了圣上的心坎上。
“端看寡人的英武将军愿不愿意了。”
圣上又笑了一声,看向云潞。
云潞自然不能说不愿意的,谢了恩后,圣上又道,“说来此役大获全胜,孟非原功不可没。只是修史漏洞百出、府中接连生变,实在难为京官表率。”
我连忙起身匐在地上。
“高士雯致仕,丹州缺了个盐运司使,亦是四品,你收拾收拾,接了任状便去赴任吧。”
第41章
因得了凤相关照,故而我的委任状下的迟了些,还有时日在京师与诸人一一告别。刘成武、钟毓、何大人、兰台一一宴过,我以为明大人还会来的,然而自那日的别扭后,他便如完全不认得我了一样,见面都是冷着脸擦肩而过。
一等便等到了期限的最后一日。
孟府的东西都收拾好了,也找了两三辆车来运送,本想把这府邸给卖出去的,倒是钟毓和刘成武止住了,“你留几个下人在此,我们闲了也会来看看。省的你哪一日回了京师又要重新置办。”
我笑了一声,“听说南挝另派了使者来,谈判在即,你们鸿胪寺正是忙的时候,怎的还有闲工夫来管我这摊子破事?”
“我不过是一个小小郎中。外头都有我哥哥照应,不管在哪我都只负责点卯罢了,哪就忙到如缺不了我了似的。”刘成武有些寥落的拨弄着我尚未装箱的鹤鸣琴,“对了,我记得明大人认得这把琴,你可曾去问过来历?说来你赴任在即,明大人可曾来送过你?”
“明大人最近忙得很,宫里一遭遭的进,奉议司也不常见人影。”
钟毓叹了一声,“也不知道圣上为什么会叫你去丹州,分明是让你置身于龙潭虎穴之中了。”
在丹州截获的南挝部队一直是圣上的一块心病,边军未报也就罢了,大约还是一路上大开方便之门,若非王炯的亲兵发现及时……这后果圣上不敢想,人人都不敢想。尹川王的封地在沭阳,沭阳在扬州境内,与丹州交界,若尹川王自丹州,经沭阳,得了这新武器与构造图,京师岂不是要被他搅个天翻地覆?
那日宴后,圣上独留了我,对我道,“明诚之的意思是让你继续留在兰台修史,只是降到从四品当个史官,好好磨磨你的性子。凤相的意思是叫你去扬州,黄克宗惯会磋磨人。”
黄克宗是扬州节度使,听闻性情暴虐,酷爱严刑峻法。扬州虽无积案,但依着黄克宗这般为人,冤假错案大抵是少不了的。
“今日见这尹川王……寡人叫你去丹州,也不降你的品佚,且盐运司使行动更为自由,你愿不愿意?”
圣上金口已开,我自是愿意的,于是再三谢了恩后,圣上方道,“你就用这盐运司的身份,好好给寡人查一查,丹州、沭阳、扬州几地,到底是谁跟京中这位有联络。”
只是这些话我不能对钟毓与刘成武说,只是问了一句,“刘老爷如今在哪里外放?”
“我哥在安州,离丹州十万八千里。”刘成武一声苦笑,“不过到了年下,也要回来述职了。”
“游新却回不来了。”钟毓也是愁眉苦脸的样子。
“好了,快要大婚的人了,别总多愁善感。”我拍了拍钟毓的肩,亦拍了拍刘成武的肩,“你们回吧,我再收拾收拾,今日最迟申时就得出城门,否则会被问罪的。”
我与青衿、白鹭三人合力将东西都搬上了车后,锁了几道门,只留了几个粗役守着。去锁藏书楼时我又想起了紫渊,那样诡异的笑声,于是又想起了他那句话。
他不可信,青衿自然也不可信。
也不是没动过让青衿留下守院子的想法,只是如今白鹭伤未痊愈,单带上他,一路上便不知是我伺候他还是他伺候我了。
莫名生起的感慨,寂寥的情绪萦绕了半晌,直到青衿扶我上了车,“大人,咱们走罢。”
这才真正感觉要离开京师了。
我为之奋斗了许久的京师,我一生都想融入的京师。
城门处只简单的看了看就放行了,委任状上是四品的丹州盐运司使,但对于他们来说比从四品的京官地位还低些,就是一个穷乡僻壤的小官,实在没什么油水,也不值得他们刁难一番。
出城不远就有路室,今夜大约要在路室过夜了。
我格外寥落的想着。
到最后不仅明大人不曾来送我,凤相也不来了。就像是一个没有了用途的棋子,双方曾为了我瓜剖棋布,如今离了棋局,顷刻便孤零零了起来。
进了路室,给驿承看过腰牌,驿承道,“先前有人给您预留了上房,大人随小人来吧。”
上了二楼,果然是上房,安静又敞阔。
“那人还给大人留了一封信,叫小人转交。小人这就去准备酒菜和热水,马上送来?”驿承躬身。
“送来吧。”我接过信,用蜡封的严严实实,皮上也不留一点个人信息,不知道是谁写的。我隐约觉得是凤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