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相+番外(40)
若说没人算计,那也太巧合了些。
可若背后真的有人在算计,这人只怕早将人性看的透彻,根本不用自己出手,只要稍稍推波助澜,便可搅弄风云。
我叹了一口气,看向青衿,“你觉得该怎么处置?”
“还是等白鹤寻回来,夫人一事疑点全在白鹤身上。”青衿漠然看了紫渊一眼,“至于紫渊,无论有意无意,不该多嘴时偏多嘴,该寻书时寻不到,今日又不好好守着藏书楼,或杀或卖,还请大人定夺。”
烛火一跳,墙上的几个人影都扭曲起来了。
我微微侧了目,紫渊的影子钉在墙上,在听到青衿那句毫无感情的“或杀或卖”后,好似轻轻颤了一下。
若从心而论,我是舍不得的。
虽不喜他笨头笨脑的样子,可总觉得他像极了自己,尤其是初入京师、未曾见过什么世面的自己,看什么都是新鲜的。
青衿给我分析,那日他问我是否可以回来,我犹豫了,所以他下了决心要让我栽个跟头,这才在第二日拿出了一本假到不能再假的《庆史》。紫渊一口咬死了是自己听了我修史要用后,才在整理书架时找出了这么一本,便连忙献宝似的给了我。两个人说的似乎都有道理,听了这个的话觉得另一方可恶,听了另一个的话又觉得他可怜,我一时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判断。
青衿又道,“一朝入孟府,便生死皆是孟府的人,紫渊生了二心。大人,不可再留了。”
悯枝俯身在地上,瑟瑟地。我隐约听得外头白鹭连跑带喊,“大人,在护城河里寻到了白鹤的尸首。”紧接着,核桃一路跌跌撞撞的扑进来,带了哭腔道,“大人,夫人自尽了!”
“大人?”
青衿微微俯身。
我闭上眼,仿佛终于等来了什么答案一样,吐了一口气。
“好。”
第37章
依着京师的习俗,大婚的红绸是要挂够一个月才能陆陆续续撤下去的,如今的孟府红绸还未撤尽,便又挂要上白幡了。紫渊被两个粗役架了出去,出门前他看向我的眼神怨怼又狠毒,大笑了几声才道,“大人,您就如此相信青衿吗?他可曾是临远侯的书童!”
悯枝俯身在地,浑身不住的抖,我又看了她一眼。
照例男主人不该插手后宅事务,只是现下孟府后宅没了人,杏仁去往何府报信,核桃亦是第一次见这般阵仗,磕磕巴巴道,“大、大人,就是悯枝串通白鹤要害……害了夫人,那药里分明有、有与羊肉相克的东西,悯枝回来就说郎中说于白鹤,要让夫人多吃些羊肉生热,再将这药煎服……”
我阖目,将手撑在额头上。
耳边乱糟糟的,有紫渊那声狂笑,亦有核桃磕磕巴巴的声音,我到现在都不明白,方才一时心急处置了紫渊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他说的毕竟有些道理,青衿曾是临远侯的书童,临远侯与明家关系又匪浅。紫渊那声大笑倒将我惊醒了几分,毕竟曾经假造折子一事,我也是怀疑过他的。青衿于我来说,亦不无辜。此时青衿过来道,“大人,悯枝说到底是赵家的丫鬟,赵夫人之前并未将身契一并送来,明日青衿带她回赵府与赵老板商议后再做处置吧。”
“也好。”
我抬起头,起身离座,路过悯枝时看了她一眼,恰她抬起头来谢恩。
我终于明白为何见她总觉面熟了。这个角度,就是她噙了泪楚楚可怜的样子,像极了若白在栖霞馆与老板争吵后的样子。
那日他伏在榻上,我替他后背上药,他也是这样一副表情,“孟公子,打搅你温书了。”
我在悯枝身侧顿了顿,还是按下了要扶她起来的手,冷声道,“先关到柴房去,明日再议。”
第二日虽是休沐日,但我还是进了一趟宫。
下了朝,圣上常在垂询殿待着,内阁几位学士便常伴在圣上身侧。等公公通传时,我恰见奉议司那个姓赵的散大夫跟在明诚之身后出来了,见了我,明诚之破天荒的拱了拱手,“孟大人。”
赵大夫格外警惕的看着我,大约报上去的折子便是昨夜孟夫人悬梁自尽的事,我对明诚之点了点头,又转过来看着大殿的门口。
曾几何时啊……
我也是幸灾乐祸等着朝臣家中出丑闻的那个人。离了奉议司,忽然便觉得这司碍眼了起来,外交和谈自有鸿胪寺,参议官员亦有兰台,奉议司不过是领着空饷搜集些八卦,以供圣上茶余饭后的消遣。于圣上来说是消遣了,可于官员来说呢?本就是隐痛,圣上调笑便又雪上加霜。
海公公来传时,我已站的腿都要麻了。
垂询殿光线有些暗,初初进去时还未适应过来,等了一瞬方才看见圣上在几后坐着,左右各坐了两个内阁的人。我略瞟了一眼,“下臣参见圣上,见过诸位大学士。”
“这不是孟非原吗?”接话的却是相蠡,他坐在右侧下手,手里托着一本折子,“我们方才还在议论,京中官员无数,怎的就孟大人府上如此不和谐。”
“起来罢,你也坐。”
圣上示意相蠡将那折子递给我,“说说,怎的就你府上事多?”
海公公立时搬来一个小凳子,我浅浅坐下,将昨夜府中的事大致讲了讲。接着便道,“圣上,发妻亡故,下臣想请半个月丧假。”
《太宗例》中,官员父母亡故要守陵三年,妻女亡故却只要在腰上系一朵百花,论理是不能请假的。只是昨夜胡中泽来请,求圣上为修史处调些官员,今日还没有消息,大约圣上是准了。那我只消将条例安排下去,日常询问便可,实在不必日日守着兰台。
说实话,我是有些累了。
也有些怕。
不过是个四品官,小小的兰台参议,在这官员遍地的京师,实在不算什么。我身上却接二连三的出事,也就是相蠡说的,不和谐。我格外需要一段时间来调整自己的状态。
“昨日胡中泽来,说兰台修史需要些人,请寡人再往兰台调一些。”
圣上开了口,相蠡连忙斟了一杯茶递过去。
“云潞班师,中秋将近,今年秋试的试题也在筹备,鸿胪寺、翰林和礼部都忙着,内府库和白鹿书院里倒是有些可用的人手,寡人刚准了胡中泽,你就来掉链子吗?”
圣上抿了一口茶,蹙眉对相蠡道,“换成六安瓜片,这茶太苦了,吃不惯。”
“圣上又闹小孩子脾气。”相蠡好言哄着,“太医来看过,入了秋,六安瓜片便太凉了,圣上早上又只吃了一点饼,小心闹着肚子。”
“也罢。”
圣上又抿了一口。
“圣上,下臣已将修史准则修订完备,往后只要常去兰台督查便可,不必时时守着。”我连忙起身跪下,虽说身边还有四个学士在,可我此刻也顾不了也那许多了,“下臣接连遭事,实在是不适合再继续修史。”
“很是。”
圣上点头,又向四位学士看了一眼,“孟非原修史多出纰漏,又治府不严,寡人就解他职半个月罢。”
半个月后便是中秋,“过了中秋宴再行定夺,诸位爱卿觉得如何?”
“圣上哪有不圣明的时候。”相蠡又笑,“这主意极好。”
见圣上开始笑,陈子汶与元墨也笑了几声,反倒是那位统领大学士一直不曾表态,见我们说完了事,他才道,“只是于律法而言,治府不严,罚的有些太轻了。”
“方老爷何必较真呢。”相蠡冲着总领大学士笑了一声,又对圣上道,“下臣送孟大人出去。”
说了半晌话,圣上到底有些意兴阑珊的意思,他点头对相蠡挥了挥手,亦对身边的一位公公道,“你也一道去送罢,如今可不能叫孟大人了。”这句话似是在对相蠡说,又似在对那公公说。我连忙起身对着圣上拱手,极快的改了口,“草民告退。”
“他倒乖觉。”
走出去良久,我还听得到圣上的笑声。
“劳烦良公公在此稍候。”相蠡伴着我出来,自腰间五香囊里抓了一把金瓜子递给那位公公,“我与孟大人有些话要说。”
良公公接了金瓜子过去,微微躬身,站在了我与相蠡身后不远。
“昨日凤相邀我去坐了坐,说起早先搁浅的官员改制。”相蠡眯了眯眼,“说是让你去问问明大人的意思,不知道你可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