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相+番外(24)
我点头领命。
坐着奉议司的车回去时,心里便总觉得不大自在。
于是总是故意错开明诚之看过来的目光,心里却想着,那日同去川香阁,其实撇去他为人端谨一根筋的事实的话,其实吃的还是很愉快的。
“今日你在朝上实在太不稳重了。”
沉默良久,明诚之终于又开始了今日的说教。
“尹川王无论如何都是圣上内侄,无论他是何居心,圣上都已撤了他王府与藩地的兵甲,只府上寥寥数名亲卫,实在翻不起什么大的浪花来。”
我一叠声的说着是。依《太宗例》,尹川王是该回封地沭阳领三千府兵,一万驻军的,今上知他从小就不服管教心存滋衅,便特意将他留在了京师。沭阳虽有一万驻军,但都由圣上的金甲卫统领,尹川王在京师的的亲兵府卫,也不过几百而已。
相较之下,大皇子领京师四处城门卫,二皇子掌五路参将,圣上亲率禁军、金甲卫、侍卫内与銮仪,无论哪一处拎出来,都是吊打尹川王的存在。
“是而你点出尹川王名号,便是对圣上的不敬。”
我继续点头应着,今日朝会太紧张了些,一不留神便说出了尹川王的名号,偏那时我还未曾意识到,只奇怪这大殿里为何忽然便安静了下来。
一是紧张,还有一个缘故就是实在想突破各位大人与老爷的路子,不留神便在不恰当处下了功夫。
当时我好像说的是,既有朝臣勾结后宫,那为什么不可能有尹川王勾结后宫呢。
禁军、金甲卫、侍卫内与銮仪暂且不论,便是大皇子的城门卫与二皇子的参将……那日一见,我相信尹川王并非蠢人,字句拿捏颇有分寸,这样的人,如若不是自己养了足可动摇我大夏根基的私兵,便是如先前的兵部尚书和兰台参议一样,打算勾结后宫,借助外力。更何况,能当到兵部尚书和兰台参议的,最差也该有我这样的脑子,我尚且明哲保身不会与后宫打交道,他们如此行事,只怕所图不小。
戏本上这样的故事有很多,先是借扶持某位皇子的名号,成功上位后再过几天摄政王的瘾,戏演够了,心腹也培养起来了,于是民心所向大势所趋,挥泪接受禅让,成就一番王道霸业。
我只是奇怪,连我都能想得到的事情,为何朝中无人肯说?难道大皇子与二皇子便这样得圣上信赖吗?
“况你还说出尹川王勾结后宫这样的话来。”
明诚之的神色忽然有些奇怪,“今日圣上未恼,大概也就是吃准了满朝只有你才说得出这样的话。孟非原,你就没想过倘若……罢了,到了,下车罢。”
在大夏,议论皇子并不是罪过。只是朝中重臣多与后宫有所牵连,很多事情不便直言,圣上想听,就只得找个没什么根系的人来说。这也是在朝上时我一瞬间想明白的事情。
古来帝王皆寂寞,大约丹州一事,让圣上对两位皇子也生了疑心,想要收回他们手中的兵权了。
我跳下车,亲自从车夫手里接了脚踏,扶明诚之下来。
对事不对人,我虽讨厌他的为人与性格,但今日对我的时时点拨,我是铭记于心的。
回了奉议司,我与小刘大夫各自升迁的事情已报回来了,众人纷纷庆贺,唯钟毓显得有些心神不宁。我与旁人随口敷衍了几句,便过去瞧他。
“游新,此处有些话说不开,下值后我们去一趟川香阁吧。”
钟毓对我向来是赤诚的,我自然应了。
此时小刘大夫挤过来对我拱了个手,笑了一声,“恭喜孟大人升迁,晚些可有时间你我聚聚?”
“今日我已约了,你再约,须得另寻时日。”钟毓一把拍开小刘大夫的手,侧了身将我遮住,“告诉那些想约我们孟大人的,来排队啊。”
小刘大夫又是一笑,“那便明日午间,怡宁茶楼,孟大人莫要爽约,我去定个包间,方便你我谈天说地。”
“说的是。”钟毓忽然一拍额头,笑道,“我也得叫人去定个包间的,否则更不好说话了。”
在奉议司里总是如此轻松。
我看着小刘大夫大夫点了点头,忽然想到,日后再碰见,我便该称他名讳刘成武了,日后奉议司也便只剩下了一个刘大夫。
晚点时候去了川香阁,那小二带我与钟毓进了包间,便极有眼色的关了门退下。
这川香阁铺面不大,瞧着装潢也极普通,不想这包间的隔音却好。那小二关了门,此间便清清静静,再没一点声音了。
“今日我爹来寻过我,叫我离你远一些。”
钟毓先给我斟了一杯茶,又给自己斟满。
川香阁的茶却并非蜀地的,而是名誉三晋的苦荞茶,想来是觉的来川香阁的人都为着辛辣之味,恐再吃的五脏不调,便用这性寒的苦荞来调衡。只是今日钟毓已给我看过了菜单,只是要了咸烧白与樟茶鸭子,再喝这苦荞茶便觉得并非多么搭调。
“说你今日在朝上公然说出那样的话来。即便是圣上有意为之也实在是……孟非原,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走了一条什么路?”
我自然知道。
圣上喜欢直臣,喜欢孤臣,喜欢即便得罪了天下人也对他一个人忠肝赤胆的臣子。
原先我并不想这一条路,但今日朝会圣上一手将我推到了这条路上。原先我只想做个权臣,四方交游,人人讨好,谁都不得罪,哪方得势便借哪方的势,当风轻借力,一举入高空①。
我总以为自己聪明,却不想这聪明落在圣上眼中,就是可操纵利用的把柄。
“正四品官员虽不上早朝,却总要上大小朝会。”钟毓今日是真的为我担心,他一杯接一杯的喝着茶,蹙眉看着我道,“你总有一日会遇见诸位皇子。若要抽你去主持春试秋试,只怕后宫娘娘也会见不少。你的性子,圣上不知,我却是知道的,孤介忠傲从来就不是你的风格。孟非原,走上这样一条路,你可给自己想好了退路?”
哪有什么退路。
自进了京师,我便从未想过退路了。
哪怕前路是刀山火海,只怕我也得硬着头皮闯过去。
京师的二世祖们是不懂这些的,世家权贵,只要不忤逆圣上的意思,当个闲散官员,甚至是当个田间富家翁,圣上都乐得促成,且还会大开方便之门,处处照顾。而我,除了往上爬,没有退路。
“你若愿意,我求求我爹去与圣上说说,别去兰台了。”
第22章
钟毓的好意我领了。
且不说钟老爷会不会答应,便是主动将我架在火上烤的圣上,也绝对不会答应这件事情。于是我按住钟毓的手,叫小二进来换了一壶解腻的白毫银针。
此事是没有退路的。
往近了说,是从我为王炯翻译出了那封信开始。往远了,我出了福州,下了在京师扎根立足的决心那日起,这便是早已注定了的事情。
第二日上值便是手续交接,因为圣上有口谕,所以因我空下的副使一职并未进补。奉议司里两人同时升迁,这是从未有过的大喜事,但司里并非人人都如此认为。钟毓皱着眉,出了几次错,明诚之意外的没有训导他。
在家休假的两位参议大人也回来了,与我对接过工作后,暂时一同接替了我的任务。午间与小刘大夫在怡宁茶楼小坐,也不过是说些客套话。更晚些时候,有兰台的车来接我,帘子一掀,我便瞧见了范御史那笑眯眯的团子脸,“孟大人,周老爷今日在客来引设宴,邀您一聚。”
京师出名的酒家就这么几处,午间不敢吃油腻厚重之物,便首选怡宁茶楼。晚上就是湖间味、川香阁、客来引三处。湖间味的鱼,川香阁的红辣川菜,客来引的汤羹,皆是京师的招牌。
兰台与奉议司不同,虽亦是两日一休沐,但兰台恰与奉议司错开了一天。按着奉议司的规矩来,明日便是休沐日了,但于兰台来说,却是上值的第二天。周老爷极重仪表,况有早朝要上,自然不可能为了迎接我而去川香阁染一身的味道回来。
如此,客来引确实合适。
汤羹亦可丰盛,且不至于吃了口重之物不庄严。
周老爷坐在上首,两位御丞分坐两侧,我与那位新提的方参议坐在御丞下手,接着便是几位御史了。今晚这宴重点在认人,我知道,自打进了屋起,范御史便给我介绍着,“周老爷孟大人是见过的。这位是冯御丞,这位是胡御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