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相+番外(116)
只是南挝与西胡两国尚在国境之中, 局势还未大稳,不敢太伤了大夏的元气与根基。更何况,一时半会儿, 也提不起多少能如他一般有实战经验的老将。
赵建南接到诏令,并无异议,即刻启程上任。
这样的手法,朝中人见多不怪, 只当他先率御龙营战败, 又被凤相牵连,因而也无人上书说些什么。
到了只有我去送了他。
雪轻而碎, 薄薄积了一层在肩头,也不知他等了我多久。
“我知道你会来。”
他看着我, 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来。这纸折的齐整,只边缘泛了枯黄,显然是久存所致。
“他这一辈子太苦了,谁知道到头来竟然信了你。”他把这张纸递给我。
这是一封信。
“七月七,春与繁华,千里白云天。”
褪了色的正红信笺,铁钩银划,棱角锋芒俱掩在圆润的字形之中,隐约已有了后来足可他睥睨京师的风骨。
“今日听你调令,不过是为着你答应过他的事情。”
赵建南紧紧攥着缰绳,严肃到似两军阵前、在与我谈条件。
确实是在谈条件。
我答应凤相的要求,换他戍守大夏,保江山平安。
“我明白。”
只是我还是好奇。
“他所图谋,乃是为一女子。你如此……又是为什么?”随即我一笑,“安山将军也该明白,既然是条件,总该让我看到你的诚意与底线,俱在哪里。”
“我行伍出身,上无人脉,极难高升。”
他说的格外畅快,一丝一毫都不隐瞒。
“得他赏识,才有这一路荣耀。他尽心待我,我必酬之忠、诚二字。”
“哪怕以这满身荣光?”
“我此身成就俱他所赐,还了他,也未尝不可。”
“他其实从来都是一个赤诚之人。”赵建南胯/下战马打着响鼻,踏着积雪转了几圈。他笑,“我从未见过如他这般赤诚之人,无论是谁,能与他相交,都是幸事。”
“好。”
京师会更名长安,她与他的故事会成为话本传奇,这天下不会忘记他们。
我点头,加重语气,又答了一次。
“好,你放心。”
关隽辞官,相蠡辞官。
凤相派系的官员,不过两三日的功夫就少了大半。
钟毓上书请诛黄克宗与唐代儒九族,得了厚赏,各路节度使看清风向,纷纷跟着上书。
紧接着,钟毓又上了第二封书,请罪二字,格外扎眼。
他自请褫夺封地与尊号,这一次,却没有节度使愿意响应了。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李修又去了一趟我府上。
我没有见他。
尹川王所依仗无非权谋,如今可与谋者再无一人,他在京师里也只不过就是个废人了。
金甲卫都不必再日日跟着他。
李修自然害怕。
门房说今日李修是背着荆条来的,我也没出去见,只叫丁四平去传了一句说,“李家的人,还是要注重体统颜面的。”
到了子时初刻,承庆殿里终于响起了云板声。
连叩九次,国有大丧。
圣上,
驾崩。
因我还占着兰台这点便利,凤相的死因,便被我极简略的概括成了一句话。
“盛英之乱,十二年起,死伤无数,丞相凤昱廷亦在其中。”
时节特殊,圣上的丧仪极简,唯邀了十三州的节度使前来。哦不,他们如今已是异姓王了。
内阁的诏书,用了最恭敬的语气,邀请他们来京师共商国事。
现在里唯一的国事,就是储君。
发出诏书的时候,铁浮屠也给赵建南、明诚之去了信。同时,胡中泽、刘成武、贺在望等人出了京师,带着内阁口谕,成了新帝即位之初,两朝帝王交替之际,第一任监察史。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兵权。
或者说,历朝权利更迭,究其根本,在于兵权的交替。
每一任能牢牢站在塔尖的上位者,手中必定都握着旁人难所能及的兵权。
人如是,国亦如是。
等到异姓王们到了的时候,方瑱以内阁的名义,在承庆殿中设了私宴。
因无储君,便是王皇后亲自主持。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中宫皇后。
她站在金座之侧,身上压着素白的冠服,眼睛通红,也不知是为谁哭过。但她还是极有中宫风范,与海公公一道招呼众人坐下。她亲自斟酒,“诸位都是先帝肱骨之臣……”
不过几句,便又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吾儿伯修,即嫡且长……”接着就是格外冗长的陈述,自家世至作为,一点都不漏下。
我听的有些烦。
有些烦的不只是我一个人,瞧瞧四周,就连方瑱也微微带了些冷嘲的意思。
王皇后根基浅薄,因着这一点,在宫里备受冷待。今日为先帝致哀,她直接面对上了大夏权力中心的几个人,自然不会放过一丁点能为自家儿子增加筹码的机会。
不知过了多久,我身边有人低声道,“孟老爷?”
我回头,是个不相熟的人,便微微侧了侧身子。
“我是福州王。”
他举着杯子,对我咧嘴一笑。
我想起那封厚颜无耻的折子,实在难与这样眉清目秀的人联系在一起。
“我与老爷同出福州,日后朝上,还望老爷多多扶持。”
他先抿了一口,又问道,“说句冒犯的话,不知道老爷打算举荐哪位皇子?”
……
他笑起来的时候,牙根都看得见,很是猥琐。
现在可以联系起来了。
我垂眼一笑,“老爷打算举荐哪位呢?”
今日承庆殿里人并不多,除了十几位异姓王,作陪的就是我与方瑱。
酒过三巡,气氛渐渐热络。海公公奉命去催歌舞,正好我去更衣,撞见了出来醒酒的方瑱和钟毓。
“好巧啊。”
我拢着衣袖呵出暖气,稀薄的白雾在唇边打着转。
方瑱将引线递给我,浅笑一声,“不巧。”
“这一天……等了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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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异姓王敢进京师, 自然已做了完全的准备。
可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堂堂兰台令孟非原,会就这样一把火烧了承庆殿。
这样野蛮又粗暴的、世家大族所为之不齿的法子。
却简单, 也行之有效。
毕竟我从不是什么世家子弟, 那些约束于我来说,约等于无。
盛英十三年的冬天,承载了大夏百余年风光的承庆殿,在一把火里化为灰烬。同时化为灰烬的, 还有十一位异姓王与王皇后的尸骨。
大夏十三州的兵权符令, 终于借着几位监察史,顺回到了朝廷手中。
钟毓又上折子, 细数尹川王数桩罪行,从收养男宠,一直到谋篡叛上, 大大小小共一百七十二条。内阁不几日便做出批复, 与黄克宗、唐代儒两人一并,诛族鞭尸,抛尸荒岭。
失去了最后的依仗, 李修毫无悬念的自尽了。
圣上发丧那天,方瑱捧出遗诏,宣于众臣:四皇子李豫继承大统。
也是想得出来的。
李修已死,李念与李璠一母同胞, 周家在这件事中并不清白, 三皇子便也没了被选择的余地。如此一算,自然只剩下了母妃素有贤名的四皇子。只是因为圣上一朝先后有临远候与尹川王谋逆之事, 两位皇兄该如何处置,便又成了日日商议大问题。
曾经的四皇子, 如今的新帝,顺承大业,端坐在高高的金座上。
现下里他正仰着脸,奶声奶气的对方瑱道,“老师,寡人想如厕。”
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还跟着爹娘在路上奔波。
地狱是什么样的?曾经我一直以为地狱就是我见过的那样,白骨、鲜血、流离与慌乱。如今他如此年纪,便已将自己一辈子都交代在了这把龙椅上,终生做了这皇城的标识。
此后他要防藩王,防权臣,与先帝一样制衡掣肘,满心算计。
这又何尝不是地狱呢?
我想起凤相说的,他们李家的人,向来都只对自己真心。
至高之地,亦是至寒之地,只能容得下他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