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相+番外(110)
“哪个钟老爷?”
“原先在内阁的一个,年纪轻轻的,孟老爷大约认得。之前在奉议司与老爷是同僚呢。”吴副将叹了一声,“如今卓州与安州,都是年轻人守着,也不知道能不能守住。安州倒还好,安州卫都是刘老爷养出来的,这卓州卫都是周老爷的心腹,如今换了钟老爷,半路来接,虽是宝亲王亲自举荐……”
我脑子里乱哄哄的。
种卿邵辞官那日我也在,我分明看见了他满眼泪,不是假的。
他说钟家就这么一个独苗,想给钟家留个根儿。
圣上病危,李修举荐,钟毓似一转身,便又换了个身份,成为了一名弄潮儿。
“宝亲王亲自举荐?”
我又问了一遍。
“那可不?孟老爷难道不知道?宝亲王还是皇子时,钟家就与他交情匪浅。”
……
背靠大树好乘凉,以前我以为钟毓靠着的是“钟”这个姓,却不想,真正靠着的,是嫡长子李修这棵大树。也不知圣上于病危之中听到这个消息,是怎样复杂的心情。
满朝文武各有派系,这一点,圣上远比我看的明白。
我默了半晌,晚些时候,去蒙格日车上坐了坐。
“大长老,你知道死士吗?”
我开门见山。
将进河洛,我们便与吴副将一行分开了。
给郑子沅送了一封信,细细解释了这件事,又安排蒙格日在客栈住下,商定了第二日的流程。合门时,我看见蒙格日从背囊里掏出两个瓷瓶和一个木匣子。大约这就是“灌体”和“认主”所需要的东西了。
夜深人静时,我与丁四平燃了一支催魂香,进去了一趟。
回了自己房间时,郑子沅正等着我,怒气冲冲的骂了一句,“你个王八蛋!”随即他又一笑,“不过老爷也走运的很,后来我们粥棚里养了许多孤苦的孩子,若能捞个族长当当,也不错的很。”
客栈的小二说,我们走后河洛发生过一次地动。
从地底传上来“轰隆隆”一声,旁的倒还好,只把郑子沅的豆腐坊震塌了,压死了许多外地人。
换了郑子沅来说,他便道,“墙里本就埋了炸/药,确定了他们的身份,也不敢拖延,就尽快处理了。只是免不了伤了无辜,于是才收养了这些可怜的孩子。最大的也不过两三岁的样子。”
“就是后来大家寻到了好去处,自家生下不想要的,都扔到了我郑家的粥棚里。”
郑子沅问,“明日我该做什么?”
“等着就行。”
我垂眼拨了拨灯芯。
蒙格日是知道死士的,“他们背叛了巫族,是地狱的使者,以自爆为信号,将会在冬日来临之际,占据大夏的半壁江山。”
所以,其实是河洛这一声巨响误导了黄克宗。
不,也不能算是误导。
往常他们都以为圣上还健康无虞,是曾经那个坐一隅而筹谋天下的帝王,所以一击遇阻,便迟迟不敢再有动作。
河洛这一声巨响,让黄克宗以为机会来了。
他的机会,确实来了。
如今的京师不过是个空架子。
丑时三刻,蒙格日敲响了我的门,“金杖响了。”
我揉了揉眼睛。
我们跟着金杖指引的方向,一直走到郑家的粥棚里。早上来讨粥的人不少,我便先按着蒙格日在一旁等了等,他手中的金杖一直发出“嗡嗡”的声音,我因为好奇,多看了几眼。
“这就是金杖的指引吗?”
“历代族长转世指引都不同的。”蒙格日道,“这是我见过最强烈的指引,我竟然要抓不住他了。”
人再少些的时候,蒙格日“腾”地起身,往粥棚后院冲了过去。
丁四平摸了摸下巴,“这……是不是放的那块有点太大了,怎么他都坐不住的样子。”
我们跟过去的时候,蒙格日正跟郑家太爷解释着什么。
他汉话不太好,磕磕巴巴也说不明白,郑子沅听的半懂不懂。我连忙过去行礼,表明了身份和来意。
蒙格日装束太奇怪,郑太爷自然不信他。
我是京官儿,又是圣上亲封特使,只说了几句,郑太爷便道,“噢,原是如此。”
于是他一让,将我们让进了后院里。
能顺利至此,这件事便再没有悬念了。唯在“灌体”与“认主”的流程上费了些心力,劝说蒙格日接受大夏礼仪也是及其不容易的,更何况还要行这样偷天换日之事。
后来郑家太爷出面,与蒙格日议定,新任族长牛牛年龄尚小,与他家渊源又深,怎么也得抚养到七岁才能送去。
在送去之前,巫族族务由蒙格日与几位长老共同打理。
在寻到历代族长转世之前,巫族族务确都是长老处理,何况这次转世也实在有点远。相较之下,这条件并不算苛刻。蒙格日只不过一衡量,便点头答应。
送他们走后,郑子沅掂着金杖,“啧啧”几声,“孟老爷这手段……这铁够实在,他们竟没发觉?”
第101章
当夜便接到了京师来的战报。
本打算第二日启程的, 接了这封战报,我们也坐不安稳,连夜就走。
郑家太爷拄着拐, “把沅哥儿带上吧。”
为国为民之心令人感动, 但河洛亦是重地。此地郡守是个贪财好色的小人,若有什么,还是得郑子沅和郑家来撑着。于是我对郑家太爷一揖,“河洛乃是京师的门, 子沅在此还有重任。”
安州又现死士。
刘成文亲率兵卒, 力斗不敌,身死殉国。
安州三郡俱破。
黄克宗率扬州卫攻向京师;南挝持新式武器渡河, 福州节度使不战而降;台州节度使递去了议和书,调台州卫回节度使府,台州卫不从, 节度使以死士迫之;西胡人转占舟州, 火凤军节节败退……
各地战火纷起,国祚绵延六百余年的大夏王朝,如大厦之将倾颓。
且这颓势, 无人能挽。
自回了京师,收到的永远都是战败的消息。
圣上坐在垂询殿的榻上,越来越像一个干枯的人偶。我看着圣上,不知为什么, 总是想起在西凉王宫寂灭的赤哲孥孛, 眼里间或转过一丝光,都带着明知不可为却还要为之的坚戾。
圣上命赵提督率御龙营围在京师外。
我觉得不妥, 单就围住京师这样一个动作,就让我们像极了笼中困兽。
但圣上执意如此, 我与方瑱商议,还是下诏将他调到了望州州界处。
圣上开始喝参茶了,相蠡亲自煮茶,日日端到圣上面前,比海公公还勤勉。
方瑱说话也不行,圣上只一味信着凤相。
“查出来了。”出了垂询殿的门,方瑱负手对我道,“若白与楚意,都是极乐宗的弟子。这门派初立曾盛极一时,如今落寞,下头传承并不大出名,在江湖上也少有动作,所以之前查不到。他们卷进朝事中的意图也明了了,尹川王答应他们,此事成了,便亲赐他们为江湖第一宗,开书立传,恢复当年极乐宗的荣光。”
“江湖事江湖毕。”
我低头看着脚下的台阶,耳里听着自己的声音,只觉得陌生的很。
“若白为了争取天丒教,又投身其木格座下当了四弟子,江湖中人搅和朝政,一身二主……方老爷,他们怕是死几次都不够吧。”
“铁浮屠已将消息放了出去。”
方瑱淡淡道,“江湖事,还是得按照江湖的规矩来了。”
经此一事,江湖里便再不会有极乐宗了。
我默然。
“孟老爷是个聪明人。”方瑱忽然开口,“能与你共事,我很荣幸。”
赵提督率御龙营将黄克宗的扬州卫阻在了望州之外,唐代儒上书要进京勤王,内阁下诏阻了。
我去了一趟裕亲王府。
李念惯好风雅,今日正亲自烹茶调茗,我静坐在一旁,看他夹起茶叶,一洗二泡,又捻起银勺,轻轻挖了半勺盐洒在当中。煮起了茶沫,他挽袖撇去浮白,持银漏滤汤,然后用茶盘垫住递过来,“老师。”
今日我并不想说其他的事情。
新摘的茶叶,煮去了涩味,又添了盐的咸香。
我只抿了一口。
“学生做过很多错事,从来都不以为意。”李念往前几步,与我面对面坐下,“只这一件,后悔万分,还望老师救我。”
南挝、西胡两国,长驱直入大夏国境,无人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