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相+番外(109)
金黄的边儿,沉暮的夜色,幽昏的灯火。
我忽然想起回京师后做过的那个梦,深长的廊,黏滞的空气,教我每一步都走的格外艰难。
“特使说的是。”涅奢耆叫住阿巴亥,与他低语几句后,对我道,“那特使请随我来。”
阿巴亥不去。
今夜赤哲孥孛涅槃,天丒教教徒若白插手西凉国政,违背了阿巴亥之前与其木格政教分离的约定。且那官员往上还是否有人指使?若白又因何带着巫族的长老直闯千门殿呢?
这些都需要审。
准确的说,是都需要阿巴亥亲自去审。
且防着变数,阿巴亥打算与刑司连夜审查,故而只有涅奢耆带我们前去。
关押铁浮屠的地方,是处地牢。
青佩举着灯台,躬身带路,我与涅奢耆并肩,身后则跟着丁四平。
地牢共有三重门,每开一重,那血腥味便重一点。
涅奢耆撩起衣袍,面无表情道,“请。”
我终于看清了那些所谓的铁浮屠。
衣裳大约自进来就不曾换过,腐臭与污血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头发乱糟糟的。唯有一双双眼睛,亮的吓人。
“你们……”
我只觉得喉间一紧,再说不出旁的话来。
其中却有一个人笑了一声,“国师,今儿换了个夏人审我们吗?”
我想与他们说些私密的话,但涅奢耆却总不远不近的跟着我。于是我只能来回转了两圈,问了一些干巴巴的问题。
譬如,“你们上线是谁?”
这样的问题自然是没人回复的。他们各自冷哼,很有职业操守的并不搭理我。就连涅奢耆也一笑,“特使天真烂漫,若知上线,此刻就不会只是他们蹲在这里。”
看来上线并未暴露。
于是我起身,“回吧。”
涅奢耆愈发惊奇,他们一直觉得我要铺设情报网,铁浮屠旧部是必定要争取来的。因而他这才一路跟着我,也是想从我们言谈之间寻出漏洞,趁胜追击的意思。
他道,“不问了?”
“没什么好问的。”我拍了拍衣裳,“也没什么耐性。”
“那回吧。”
涅奢耆转身道,“这已是西凉最大的诚意了。”
“但酒馆还是要开的。”
我大笑道,“国师务必记住一句话,民心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国师得协助外臣将酒馆安安稳稳的开好了,这西凉王都的民众,才能对王宫里的权贵们生些敬重。”
话音未落,地牢里忽然炸开一声惊呼,“国师大人,有人晕过去了!”
“快,快快,水!”
涅奢耆不耐烦,对狱卒道,“有人酒瘾犯了,去给他灌一壶酒去。”
“不要酒,要水啊!”
……
我回身,恰好迎上那名铁浮屠看过来的眼,亮晶晶的,格外的亮,就像是无垠的雪原上,腾起了一小簇的火苗。
第二日我与马凡去看了那处院子。
地段果然是上佳的,且里头一直开的都是酒馆,因而工具齐全,也不必格外添置。与那老板签了契书,马凡已当街摆开了几个箱笼,他取来小酒碗依次斟满,高声吆喝,“大夏崆峒酒,免费品尝了啊!”
西凉尚夏,大夏的酒在西凉本就受欢迎,何况又是免费。
不一会儿门口就围了几层人,谈论着这新口味的崆峒酒。我在里头坐着,忽然听到门外有一声,“有水吗?我不喝酒,我要水。”
我连忙将他迎进来,“有水,水多得很。”
他一身行者打扮,连喝了三碗清水,方才抹了一把嘴道,“老板人不错,主家是谁?”
“姓方。”
我答。
“本该主家亲自来操办租赁之事的,只是家里有事,不便过来,我等暂时接替。”
那人点头,从袖管里摸出几文钱,在我面前排开。
大夏官造的铜钱,只是其中有一枚比寻常铜钱略微厚了些。
我接过来,在桌下撬开。
铜钱里夹了一张薄绢,绢上只有六个字,“圣上病危,速回。”
是方瑱的字。
西凉王都的铁浮屠全军覆没,所以方瑱这六个字,只能是写给我的。
他已料定我会续上铁浮屠的余脉。
第100章
马凡将酒馆开起来的时候, 我就该离开了。
阿巴亥显然是看重青佩的,不仅将王宫中侍从教化之职交给了他,马凡的酒馆也叫他在暗中留意。
看来这一时半会儿, 他是离不开这西凉国的, 因而我便没有怎么向他们提起青佩的要求来。
更何况,他毕竟十岁就来了西凉,跟了涅奢耆这么久,王宫所有人对他又都格外信重。便是他主动与我交心, 我也不敢太信他。
临走前, 我还是给马凡留了一包药,用法与计量都写的明白, 必要时他完全可以自己做决定。
能孤身从五仙县跑到京师,我信他不是心慈手软之辈。
这几日与巫族的几位长老也缓和了一些,他们单纯耿直, 不像涅奢耆在官场中浸淫许久, 便是涅奢耆明里暗里挑拨过几次,他们也不曾怀疑赤哲孥孛在宫宴上涅槃与我有半分关系。
“其木格是个骗子。”
大长老蒙格日对我说,“我们巫族, 只拜毒仙。”
天丒教供奉的多,这对于“专一”的巫族来说自然不能忍。赤哲孥孛拜入天丒教,无非是要为自己的政治博弈增加筹码,而长老们是想不到这些的。
我笑, “是啊, 天丒教的都是骗子。”
官场上的人,自己的情绪都是假的, 更何况给别人看的?
正儿八经踏上返程的路时,已是十天以后了。
一路快马轻车, 直入了大夏境内,我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圣上病危,这四个字一直压在我心里,生怕哪一天这消息进了西凉国,成为阿巴亥与涅奢耆的把柄。
丹州还算平静,应是因为有明诚之与方静镇守的缘故。
此次返程唐代儒未来迎我,倒是林平对我道,“老爷快些回京师去吧,扬州的叛军大约要打到京师去了。”
丰禾县倒还好,有了五仙县前车之鉴,林平早早便组织了百姓操练。
且纪信之前说过,丰禾县里多刁民。就是这群刁钻的百姓,在知道国家有难时,第一反应却是拿起家中的铁锹与锅铲,将丰禾县守的铁桶一般。
也是地宫不在丰禾县。
也幸好有高士雯那封信,早早的提个醒。
也来不及多叙话,只稍作休整,便又开始奔驰。
蒙格日他们是没有异议的。他们虽不懂百年来传承都在西凉的巫族,这一次族长转世为何到了大夏河洛郡内,但对于赤哲孥孛寂灭前的指示,他们总信的坚定不移。
何况他们一路捧着金杖,穿戴又与夏人完全不同,走在哪里都会被多看几眼。
蒙格日甚至亲自去找我,“特使,我们能走的更快一些吗?”
自然可以。
求之不得。
于是一拍即合,我们在路上便很少休息。
就是在进百里郡时逢上丹州卫撤兵,为了避开他们,相较之下,费了些时间。
虎威营调了一半回防,余下的则与滁州卫继续守着百里郡。
我们的车队跟上了虎威营的大部队,心里安定了不少。虎威军领队的是个姓吴的副将,先前见过一面,如今也算是故人重逢。与他也不过并鬃行了几日,便打听了不少消息。
黄克宗留了一半扬州卫驻守扬州,自己则带着余下的扬州卫与飞贲军一路北上,如今被安州卫截住了。圣上将刘成文贬回安州,想来亦是预见了今日,早早布下的一路棋。
圣上虽不喜欢他,但能把安州交给他,对他也算是颇为信重了。
“说来也怪,之前那些死士,闹的那样轰轰烈烈的,现在竟然集体失声了。”
吴副将挥着马鞭,想笑一声,却怎么也扯不出这个表情来。
他们与死士有过直接对战经验,自然知道这死士的可怕之处。传闻中早已渗入十三州的死士,该随着黄克宗北上为他炸出一条坦途来的,但不知为什么,没有一处又传来死士的消息。
“不知道在憋着什么坏水。”
“是啊。”
我下意识应了一声。
“哦对了,孟老爷大约还不知道。”吴副将道,“周垣被召回京,封了三等承恩公,如今卓州节度使是钟老爷代任。”
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