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呼吸(18)
飞鸟匆匆归林,河水仍旧哗啦啦不知疲倦地流淌。
口琴那金属的外壳已被他攥得发暖,他看着在夜幕中伫立不动的周楚瑶的侧脸,低声问了一句:
“你现在还会想起他?”
她看着前方的树影,声音淡淡的:“吹起《绿袖子》的时候,会。那是他教我的第一首歌。”
“我还不知道他会吹口琴。”他看了一眼手中的口琴,显得分外怀恋,“他在我面前没吹过。”
还有那么多事情他未曾知晓,那个人却就这样离开了,无处可寻。
他把口琴递还给周楚瑶:“既然这是他送你的,还是该由你好好保管。我不能收。”
她没伸手接:“还是你留着吧,算是来永川的纪念。”
周楚瑶虽然永远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却仿佛什么都已经明了了。见她执意如此,他只好把口琴收回,苦笑了一下:“好吧,人见不到,拿个纪念品也好。”
庄豫把口琴放在口袋里,慢慢沿着田埂往回走。永川的路并不复杂,他一个异乡人也能毫无困难地辩出远家的方位。夕阳的余光中,他放慢脚步,此刻的他并不急着回去,自从目睹了秦家老宅的败落,以及与周楚瑶的一番对谈后,他此时只想一个人安静地整理思绪。
但秦暄杨那张清俊的脸,总是会猝不及防地浮现在脑海里,让他什么都无法思考。
“你个混帐。”
他攥紧了拳头,咬紧牙关。
“骗子。”
脑海中,秦暄杨对他笑了笑。
“还好意思笑!”
他愤恨地对着虚空挥了一拳。
“你他妈到底在哪里!”
积蓄了多日的怒气在此刻一并爆发,庄豫撕下平日里温和的面目,满眼泪水地看着铺满绚烂晚霞的天空。
天空越美,他就越是愤怒。
“秦暄杨,你要躲我躲到什么时候!”
他低声怒吼,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只有夏日无处不闻的蝉声和蛙声自远处回应着他。
远空中,吹来一阵风,他孤身一人站在空荡荡的田埂上,感到风吹过脸上带来的丝丝凉意。他擦干眼泪,低头继续往远家的方向走去。
或许到最后,或许一切都是徒劳无功的努力,但我又如何能半途而废。
毕竟,我不知道如何才能再次见到你。
回到远家后,远家兄妹似乎形成了某种默契,都不再过问他那个下午到底去了哪里,又跟周楚瑶谈了些什么。大家依旧坐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晚饭,饭后远晨邀他一起去散步,他以疲累拒绝了。回到屋后的卧室,他又翻出前几天从永川小学拿来的画册,一页一页地翻了起来。
稚嫩笨拙的笔触,却抒发着沉重而令人心碎的情节。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看到屏幕上亮起的两个字,不由叹了口气。
“妈,怎么了?”
“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啊?”那头妈妈的声音还是那么熟悉,带着中年妇女爱用的反问句式,“我看你最近都没给我电话,我就打过去了呗。怎么样,还行吧?”
“挺好的,没什么事。”他看着窗外花园里攀爬的藤蔓,撒了个小谎。
“工作别太拼命,要注意劳逸结合,早中晚三餐要定时吃啊……”那头又开启了啰嗦模式,妈妈并不知道他此时身在永川,还以为他还在原来的城市工作。他嗯嗯啊啊地应了几句,又敷衍了几句,便打算挂断电话。
“对了,你那个朋友——是叫秦暄杨的吧,有空带他回家来吃顿饭嘛。这几年都不见他来了。”
庄豫身子一僵,过了好一会儿才低低地应道:“他……忙,没空。”
“年轻人不要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工作上嘛,太拼了不好,还是得注意身体。”
“知道了,我会转告他的。”生怕再说下去,自己喉间的哽咽会将情绪出卖,他匆匆想了个借口,挂了电话。
心里闷闷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叫嚣。闷着声,低着头。
掏出口袋里的口琴,他试着吹出几个音符,但都不成调子,只得作罢。
年少的秦暄杨,是以什么心情吹口琴的呢?
他轻轻摩娑着口琴的边缘,想象着,心一阵一阵地疼。
他按着胸口慢慢侧身躺在床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恍惚之中,好像有人自身后温柔地环抱着他,胸口紧贴着他的后背,双手搭在他的腰上。
窗外,好像又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别太累了,男朋友。”那人的声音还是那么柔和。
他感到自己的眼眶又忍不住盈满眼泪。
“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工作。”那人继续说。
庄豫不敢轻举妄动,虽然他知道,这一切都只是他的幻觉。
“你在哪里?”他声音带着些许哭腔。
“我在这里啊。”那人靠在他耳畔,轻轻说。
庄豫忍不住转过身去,幻觉便一瞬间消失无踪了——床的那一侧,是一片昏沉的黑暗,什么都没有。
“暄杨?”
不会有任何回应。
他捂紧胸口,闭上眼睛,希冀那个人能再度出现。
就像那年夏天,他猝不及防地出现在自己的世界那样。
Alas my love, you do me wrong(啊,我的爱人,你错待了我)
To cast me off discourteously(抛弃了我你无义又无情)
I have loved you all so long(我已经爱上你,啊,这么久)
Delighting in your company(有你陪伴多高兴)
Greensleeves was all my joy(绿袖子是我快乐的全部)
Greensleeves was my delight(绿袖子是我全部的欢乐)
Greensleeves was my heart of gold(绿袖子是我金子般的心)
And who but my Lady Greensleeves(只有她才是我的心爱人)
——英国民谣《绿袖子》
第13章 关键词13:回忆、游戏结束
大四新学期开学后,他们都成了学校里最老的一批本科生。大四有求职的压力,有深造修学的压力,有踏进社会的压力,有毕业论文答辩的压力。
九月正是这个城市最繁忙的季节,虽然夏天的热度已经开始下降,但工作与学习的热度却逐渐上升。
庄豫也像宿舍的其他人一样,开始频繁地参加校园里的各种就业讲座和招聘会。
然而即使是面对着神情严肃的面试官,他仍然感受不到即将踏入社会的实感。面试的时候,望着低头翻看简历的面试官,他也并不觉得眼前的这个人会对自己的人生造成多么重要的影响。
仿佛前方一字排开的面试官不是面试官,坐在塑料椅上自我介绍的人也不是他自己,身后排着队焦急地等待面试机会的也不是即将毕业的学生。
仿佛所有在招聘会中匆忙来去的人们,都不过是舞台剧上的角色。待灯光熄灭,帷幕拉下,大家就松松筋骨回到日常的生活中去:继续上课、逃课、谈恋爱、逛街。
他回到宿舍后把这种感觉跟赵小狼说了一遍,赵小狼恨铁不成钢地指着他的鼻子哼了一声:“你呀,太没紧张感了。”
然后开始给他讲如今愈加严峻的就业形势和就业前景,越来越少的岗位和越来越多的大学生。
庄豫听完后,仍旧没什么紧张感。
他觉得有些迷茫,于是拨了个熟悉的电话号码。电话响了两声,对方接起来但又马上挂断。一秒钟后,对方重新打回给他。
他已经习惯这个流程,手指划向接听,那头秦暄杨的声音便缓缓传来:
“男神,你是不是又想我了?”
进入大四之后,庄豫面临了两个较重大的转变:一是从学生开始向社会人士的转变;二是,秦暄杨不在身边的转变。
九月中旬的时候,秦暄杨回了一趟位于B市的家。原本只说是回去一星期,后来不知怎么的,返校的日子一拖再拖。
一整个暑假都在身边、甚至连他回家都要赖着一起去的人突然不在身旁了,庄豫一开始确实有点不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