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年在昂莱巴奈特+番外(10)
我整理好衣物,确认以利亚的项链仍安好地挂在脖子上,便从内部敲了敲门,示意自己已经准备好了。
房门打开了,我仿佛重回了人间,我已经一秒也不想在这个房间里呆着了——门口站着一个陌生的栗色头发的女人,她穿着一身「塔」的向导白袍,她同我问好,并让我跟随她去法庭。
于是,我得以在路上窥见部分「塔」的真实,走廊的墙壁是雪白的,地面却被涂成深灰色,头顶上白炽的灯光通明到令人发冷。所有的房门都是相似的,只有编号在变化和倒退。偶尔有人同我们擦肩而过,嘴角似乎有温度地翘了一下,但目光里却全是歉意的匆忙或冷淡的评估。
女人停下了脚步,在一间编号为023的房间前停下,她轻轻叩门,然后将其打开示意我进去。
十余道目光都在霎那间集中到了我的脸上。
而我的第一反应便是去寻找以利亚,下一秒我便看到了他,他坐在被控席的正中,被一层透明的墙壁同四周隔开,他的身上还穿着那件昨日清晨出门时的深灰色大衣,他也将目光投向我。
那双灰色的漂亮眼睛,从未像现在这么寒冷,而我却轻而易举地在其中读出了,那宛若被冰封的长河般、在霜雪之下沉默流淌着的绵长的哀伤。
第13章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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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庭助理引着我走向证人席,接下来是一段对于我来说如同噩梦般漫长的庭讯。
我在此时只能以我的记忆力将其尽可能地复述。
法庭助理将一枚圆形的小药片和一杯清水递给我。
我没有马上接过去,我问:“这是什么?”
“轻度镇定剂。”她说,“我们的向导马上将在现场为您进行精神状况鉴定,您是第一次接受向导的精神触碰,吃了这个这会让你好受一些。”
“……好,谢谢。”我接过药片和水,将它们都咽了下去。
接着,审判长宣布正式开庭。
检察官站起来开始陈述案情,大体上就是我知道的那些,但令我感到悚然的是,他竟将我们之前每一次的约会时间都调查得一清二楚,并列出了详细的表格。
“……根据以上客观可疑现实,以及「塔」向导中心数据库中,以利亚·安塔伊多次消极履行‘匹配义务’的记录,我们有理由对其进行‘非法逃避匹配义务’以及‘在对方不知情的情况下干扰并危害共感者的精神’等多项嫌疑的起诉,并要求向导审判法庭的调查与裁定。”
法官低头看着文件,道,“接下来是被控人陈述,以利亚·安塔伊先生,请您在我发问后回答。”
他抬头看向以利亚,“你对检察官表述的客观事实是否有异议?”
以利亚面无表情地看向他:“没有——我的行程他比我记得还清楚。”
法官敲了敲法槌,“安塔伊先生,您不得陈述与审问无关的话。”
他又问,“您对来自检察方的指控罪名是否有异议?”
以利亚抬头直视着法官,缓慢而清晰地道,“是,我提出异议——我没有目的地爱着艾尔瑞·嘉斯,同他交往然后同居,我没有对他使用向导的能力进行精神控制,而我也确信他对我的爱完全出于真心,我没有想要利用他躲避匹配义务。”
从头至尾,我的目光都凝在以利亚身上,而他说这句话时分明没有在看着我,但竟说得这样缓慢,就像在刻意说给我听、让我能字字句句都清楚似的,就仿佛在向我、甚至是在众人之前宣誓。
我的心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
书记员在法官身边飞速地做着记录。
法官又向检察官道:“您还有什么信息要补充,或想要对被控人提问的?”
“是,法官先生。”检察官再次起立,“我还有几个问题想到质询被控人。”
法官看了他一眼,道,“允许双方发言。”
检察官于是向以利亚道,“安塔伊先生,如果真像您所说,您对嘉斯先生的感情完全出于无目的的爱情,那请问您如何解释,屡次有消极记录的您,刚好在将要三十岁——也就是「强制匹配义务」即将生效时,突然就拥有了一个情人呢?”
以利亚听到这个问题后,嘴角微微勾了勾,“这也许就是天注定的缘分吧,上天垂怜我被安排左右的命运,在我濒临绝望之时,赐我一条攀向自由的绳索。”
法官在上方敲了敲法槌,补充道,“安塔伊先生,这里不得使用神学来为自己辩护。”
以利亚只好轻轻耸了耸肩——在他说出那一大段控诉回驳后,他的姿势似乎就轻松了很多,我看到他身体微微向后靠着,手指开始无意识地摩挲,我知道他的烟瘾可能犯了——只听他道,“那好吧,检察官先生,法官先生,如果你们一定要一个我的解释的话,那我也只能说是‘幸运的巧合’。”
……
接下来,他们又开始为一些细节上的事开始争吵。
检察官将我们生活中的琐碎,甚至我和以利亚都不一定记得清的一些鸡毛蒜皮,当作例证一一质询,而以利亚只能在感到荒诞又好笑的同时,不得不一一说明和反驳。
以利亚依旧面色冷淡,但我知道他已经开始不耐烦,我从未看见过这样的他,那双漂亮的灰眼睛里充满了冰冷和抗拒,没有一丝温柔,甚至没有忧郁,除了表面上努力维持着的少到可怜的礼貌和恭敬,他的浑身上下都埋伏着对这个庞大环境的敌意。
最后,法庭进入了最终的取证环节,众人的目光都投在了我的身上。
我看到以利亚眼中升起浓重的愧疚和不忍。
我张了张口,很想告诉他我还好——比起他所忍受的,我所遭遇的可能什么都算不上——但法官的眼神制止了我的出声,我这才想起我这样的“特殊证人”在法庭上是无权发言的,就和一个装饰性的傀儡无异。
法庭上负责公证和鉴定的向导走过来,低声向我嘱咐了几句,说明她即将做的需要我配合的事——我需要将精神放松,接受她的神经末梢的触碰,她继而会一边提问,一边感知我的精神海和情绪波动,以此判断我有没有受到过不自知的精神干预。
我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这位公证向导对法官汇报,“特殊证人已接受12小时以上的与被控人的隔离,且此时以利亚·安塔伊已被A级的人工屏障隔离,无法施展精神触梢。特殊证人艾尔瑞·嘉斯为共感者,我们决定启用‘四级’的精神调查,以保证特殊证人的安全和调查的可信度。此次裁定结果即为公正判断。”
法官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
于是,她在我身前坐下,我按照她的要求闭上眼睛,短暂地逃离了眼前这个令人恐惧而窒息的环境。
——如果是真正的哨兵或向导,此时就会看见,向导的精神末梢如纹理如雪花如织网一般,在虚空细细密密地展开,那该是怎样的壮观而美丽的景象,然而在坐的人们不是对此司空见惯,就是无心欣赏。
我感觉我的脑袋突然被什么东西动了一下,那是一种很奇特又诡异的感觉,仿佛有人将无形又粘腻的触手伸进我的脑海深处开始搅动,但这种翻扰又很平静、缓慢与克制——我毫不意外当她精神力全开时,会瞬间把我的思维和意识都搅成碎片——原来以利亚并不是在哄我,向导居然真的可以如此可怕,而以利亚竟如此温柔。
我的心中不可抑制地浮现出浓重的哀伤。
公证向导开始向我提问,她的声音仿佛从远方传来,但我又可以清晰地听到。
她的问题都是方才法庭上问过的,只不过这一次询问的对象从以利亚变成了我。
“您对以利亚·安塔伊先生在他三十岁的期限之前刻意接近你,有何看法?”
“我不知道他有这个期限,对,他没有告诉过我,但我不认为他在利用我。”我听到我答道。
“您可否陈述一些能证明你们之间的感情的细节?”
……
可能是因为她在引导着我的记忆和感觉,我发觉我能够一一清晰地回答她,而我同时也发现,我和以利亚一起经历的点点滴滴,居然已经如此之多——多到逐渐汇成河流与湖泊,而将来必将汇成沧海。
我将自己的内心和经历完全坦白,坦诚地讲述给以利亚,以及这些因为陌生所以无情的人。如果是方才,我肯定还会将他们对我所作的当成一种羞辱,但此时此刻,我只想告诉以利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