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我心中(3)
吴子如哭哭啼啼的,“二哥,求你,你去替我看看他。告诉他我没事,告诉他我一定会去找他的。求你了。”她还偷偷地写了一封信,求子善给她带出去。
子如对他说:“那个人很好认的,他总是穿一身白色的马褂。”
他生气:“这就叫好认?你去看看我们行里,穿白褂子的多得都可以开万国博览会了!”
子如便有些发急:“他不一样的。你看到就知道了,永泽和别人不一样。”
他不语。难道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子如更急了,“二哥,真的,你看到就知道了。哪怕有多少人,只要他往那儿一站,就是和别人不一样。”
他吊着脸,把信袖起来,冷冷地走了出去,子如碍着下人,不敢大声嘱咐他,只好跺脚:二哥,一定!一定!
他也不回头,只是微微点头,就算是答应了。其实他心里挺不乐意,他每天应付银行里的事就已经够累够烦的了,现在还要为她会那个什么穷酸的教书先生?子如从小就只会给他惹麻烦。
可是,不愿意归不愿意,他终究还是去了。他很疼子如,她是这个家里他唯一的安慰,是他的亲妹妹。
他不照顾她谁来照顾她?
他带着老管家出去办事,顺路就去了子如说的那所学校。他只在那校门前等着,见不到也没办法。这种事情,传出去毕竟不太好听。
学生们已经放学了,从校门里如潮水一般的涌了出来。老管家站得靠前了些,被撞的差点儿跌倒,他慌忙地扶住了,老管家喘着气,摇着头:“二少爷,我没事,您放心,我顶得住。”
那许多张稚气的脸,一下子闹哄哄的全部都涌到了他的面前,他的心里顿时不舒服起来。他有些茫然的看着眼前那许多晃动着的人影,心想,哪个是梅永泽,难道还要他在这里叫吗?
就在他想七想八的时候,眼前忽然闪过一张特别熟悉的脸。
他楞住了,刚才的那个人……像极了大哥吴子从。他不由自主地按住胸口,他的心跳得那么厉害,好象在以前的岁月里都没有跳动过一样。
一同随行的老管家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到了那个人,却是一副好似见了鬼的表情,脸色白的仿佛镇阳宣纸一般,好象枯树根子的手在风里抖的厉害。
他忐忑地想着,是他?……还是,不是他?
那个人走了过来,一身爽利的白褂子,果然是不一样,清清亮亮的一个人,鹤立鸡群。
“大少爷?”大管家情不自禁的叫了出来,走到他面前的那个人反而怔住了。
冷汗止不住地冒着,他竟然觉得恶心起来,好像周围的空气都离开了他,教他心里难受极了。
那个人有些尴尬的站在学校门口,他定了定神,伸出手来向那个人介绍着自己。
原来那个人真的就是梅永泽。
他用力地按住了太阳穴,心里恨恨地想着:早知如此,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来的。
在那之后,梅永泽和他说了什么,他又答了些什么,他一概都没了印象。最后,他硬撑着回去了以后,才发现后背竟然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回到家里,他的脾气出奇地坏,老管家战战兢兢地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
他简直气得发抖,怪子如没有告诉他那梅永泽竟和大哥如此的相似。可他后来又想到:大哥死的时候子如才五岁多,哪里记得真切?
想了想,就把怒火强压了下去,不再多想了。
本以为那次送完信以后就不会再见到那个人了。可是,那个梅永泽竟然又来找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是想请他帮忙找个地方住。
他根本不想帮梅永泽,可是子如竟然同时摇了电话进来:“二哥,求你帮帮他,让他在你那住一段日子吧。”
他攥着话筒不说话。现在巡捕房到处在抓人,租个房子先要打个铺保,然后到巡捕房那里报备一下。租房非常不易,因为房主都怕出了事担待不起,所以要钱要得很凶,像梅永泽这种无权无势的穷教书匠租房就更是难了。
子如继续苦苦哀求道:“二哥,求求你,他身体不好,你让他住到哪里去呢?”
他心里埋怨子如,可是又说不出他的不喜。难道他要说:只因他长得与我大哥相似,所以我才不愿帮他?
他心里是一百个一千个不情愿。可是他还是让梅永泽住了下来。
可是,一看到梅永泽,他就想起他的大哥吴子从。他对那张脸简直是深恶痛绝,所以,自从梅永泽住了进来,他就不太愿意回来了。
一起住了几天后,他倒是松了一口气:这个人,性子和大哥倒是不一样,只是长得有几分相似罢了。
吴子从从小身体就不好,满身都是药味,个性阴沉而且怪僻。占士就曾经对子善说:你大哥那个人,说起话来一股尸臭味,你可离他远一点儿!
可是,梅永泽总是笑眯眯的,和和气气的,说起话来温文尔雅的,很受听。
第3章
梅永泽每天早上通常都要□□点才起。那个时候他已经在银行里办了半天的公了。永泽总是窝在家里写字作画,写完了、画完了,就一张一张的挂起来慢慢的欣赏。日子长了,他就有些奇怪,怎么这个人白天都不知道要出去?
他心里不明白,这么一个闲人,哪里来的收入去听戏,去上茶馆?
后来他看见永泽去画馆卖画。
一张一张,裱好的,小心翼翼地卷起来,送到点墨斋里去。他倒是有些明白了。
他和永泽平安无事地相处了七八天以后,老爷子说要回南京去,竟然把子如也带了回去。于是,老宅子那边便突然空了起来。他本来想叫永泽过去那边住,可是后来又一想,还是算了,那些下人都是二娘那边的,根本不好听他的调派。
入秋下了第一场雨后的那个下午,永泽画了一幅秋海棠,墨迹未干地放在书房里。
子善看到了,喜欢地不得了,永泽便为他另画了一幅,亲自裱起来,很郑重地送到他手里。
自那以后,他就不好意思再冷着一张脸了。平常和永泽说话的眼神和语气都和缓了许多,外出办事也替永泽捎带些书报笔墨什么的。
只是看到永泽的脸时,心里仍旧有些不舒服。所以,他与永泽说话时尽量不瞧永泽的脸。次数多了,永泽也觉出异样来,便苦笑着对他说:“近来房屋极难找,打铺保实在是不易。等我找到一定搬出去。”
他一听,就知道是自己有意疏远的态度实在是太过明显,倒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了。其实,永泽住在这里,从来没有打搅到他,那些字画倒是常常教他心旷神怡。
子善终于坦白地告诉了他:“你不知道……永泽,你与我大哥十分相似。”
他大哥吴子从,已经死去很久了。
永泽好象是做错了事情一样,连连地向他道歉。之后的几天都小心翼翼地不和他碰面,仿佛有意避着他一般。
他好不容易碰到了永泽,苦笑着对他解释了半天,两个人终于不再那么尴尬了。自从那天起,他再看永泽的时候,仿佛就松了一口气似的,也不觉得他和子从有多么像了。
那天他因为要准备行里下午的例会,所以回来得早了些,正巧看见永泽在写一幅字:“和为贵。”
他忽然有些感慨,便问他道:“何为贵?”
永泽便笑:“何为贵?令则兄问得有趣,如今金条与美圆皆为贵。”
他点点头,叹了叹气,对于如今的时局实在是头疼。
子善本来不好国事,只可惜银行业随着政局不停的波动,他不得不眼观八方耳听六路。大大小小的戏院影院还有舞厅,他都陪着各样的人踏遍了,这样那样的游园会,他都得去。捐钱、吃饭,游园,每天都忙得昏天暗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