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宜忌【CP完结+番外】(8)
季玄像在街上撞见出殡队伍里的朋友,只能为不合时宜的相遇而感到抱歉与无措。
荀或察觉到了他的沉默。虽则季玄一贯沉默,但这次不同,他是连笑也不会了。
要他难堪显然不是荀或带他回家的本意,饭后餐餐更嗜睡,荀或提着几天前买的一应烟火把季玄拽下了楼。
大抵都玩过一种铁丝烟花棒,细细长长的,前面三分之二的长度裹着水泥一样的灰黑火药。这种东西在不同地方有不同称呼,在荀或这它叫叽哩哗啦。
家楼下小屁孩太多荀或才不和他们玩,走上十五分钟翻进一块烂尾工程地,躲进角落无风处,兴致勃勃地给季玄示范。啪着火机,火舌舔上烟花棒,空气里一丝“嘁”的细响,而后花放,火星迸射。
荀或围着他蓝黑相间的格子围巾,手舞足蹈地举着开得和蒲公英似的叽哩哗啦,大喊:“小鸡快看!你快看!”
其实在他点燃火光的那一刹那,这幅画面就很清晰地印在了季玄的心上。
他觉得荀或像在举行一项古老的仪式,轻巧地跳上了由槽钢堆集而成的高台,托着小火花像高举炬火,兴奋地叫:“I’m the kingthe world!”
小小的烟花直线下移,很快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在荀或说完这句话以后便熄灭了。
荀或终于觉得自己傻叉,把烧完的铁丝往废料堆里一丢,企图就此了结方先头一热做出的二逼事,回过头来正正好地撞上了季玄的目光。
虔诚得像一个信徒,崇敬、痴迷与失却理智的狂热。
荀或愣住。
季玄比荀或要高出一个头,从来由荀或仰视他,如今身份对调,荀或头一次低头看这个男人。或许因此才有错觉,他跳下平地,季玄的神情果然正常起来。
荀或松了口气,从纸盒里摸出新一根,说:“你也来。”
季玄听话地点着了,拿在手里一任它消亡。这不能令他开心,荀或一边想着一边夺过季玄手里已被烧至灰黑的烟火棒,迅速按进雨后水洼,火药燃点后的灼烫蒸发了泥水,但见白烟伴着滋滋声冒起。荀或学着新疆口音叫嚷:“羊肉串!羊肉串!”
季玄嘴角动也不动,只是认真地望着荀或。
荀或在心里赖账,只怪这叽哩哗啦威力不够大,都不能让他的鸡哥笑一下。蹲地上翻翻找找,掏出个厉害家伙。那种被困在圆锥形里的低空烟花,引线一点红红绿绿的火光直窜九重天。
荀或一口气点着了三个,在季玄身旁跳得像只小麻雀:“哇靠!漂亮!照相照相快照相!”
相机里荀或背着烟火光只是一道乌漆嘛黑的细长条儿,五官糊得妈不认。照理这种照片是能惹人发笑的,但季玄还是冷冰冰的酷哥脸。
荀或终于忍不住了,两个大拇指强行顺开季玄的唇角,扯出一个灿烂微笑,显然忘了自己曾说过碰季玄的脸之前会净手焚香。
“干嘛不开心啊,有这么不好玩吗?”
季玄一张帅脸被荀或挤弄至变形,他自己先开心了:“你好好笑啊。”
季玄从来纵容荀或,随意狗爪子揉搓。荀或爽了以后又想起正事,再问一遍:“干嘛老板着脸啊。”
“你很难过,”季玄说,“我不能开心。”
荀或忽然笑了。
笑着笑着泪光从眼角冒出来,他一头扎进季玄怀里。
“餐餐要死了。”他说。
现在的荀或不是平常的荀或,他脆弱、敏感、情绪化,前一秒在笑下一秒在哭。季玄感觉肩上一阵皱缩,是荀或咬住了他的毛衣,用大牙磨着羊毛衣料,口齿不清地抽泣:“我不要它死。”
季玄不懂安慰的话,他只是紧紧地回抱着荀或。
季玄的怀抱,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体验。
它令荀或想起阿里斯多芬的神话,有关人的残缺与完整。二十厘米的身高差距令他们的拥抱充满了宽慰,那种将最后一块碎片嵌进拼图里的完满感。
荀或无法不安,可他很快以自己的方式理解了这种悸动。相伴十年的爱犬将要离世,他现下是个易碎品,需要别人小心翼翼的呵护,而季玄给的关爱向来如此。
自己渴求他是理所当然,想要他的拥抱也没有什么不对,没有的,他们是最好的朋友。
他们之间事事有果而无因,种种肌肤相亲都不了了之。
回家时餐餐正望着一家人的照片墙发呆,荀或脱下围巾,安静地坐到它身旁。
餐餐掉毛掉得很厉害,一撮便是一大把,荀或不太敢碰它,撸秃了太伤狗的自尊。
不过它大概也想明白生死乃狗之常情,这晚开始不再抑郁暴躁,反而把爪子搭上了荀或的脚背,以示老子看开了。
季玄默默注视着他们的背影。孟朵走近问:“烟花好玩吗?”
季玄点了点头。孟朵又说:“那就好。”
她从洗手间出来,把奶味面霜拧松了放餐桌上。
“荀或干皮,冬天不擦东西就和蛇一样脱壳,你等他洗完澡叫他抹一下,我去接他爸下班。”
孟朵取下荀或的格子围巾围上。季玄拉上防盗门时她又忽然伸手做拦。
“真不好意思,”语气里有歉意,“他带你回来过年,是想你开心的,”
“没关系。”
季玄很愿意经历荀或的所有情感,正面或负面。
“能拜托你件事吗?”
季玄应好,孟朵从钱包里取出两张景区门票。
“看桃花的,虽然花还没开吧,但环境还是很好的,”孟朵说,“我觉得餐餐……就在这几天了,但我们抽不出时间来陪荀或散心,二月才放假。谢谢你了小鸡,他从来没带人回家过年,你们一定是很好的朋友,我就放心把他交给你了。”
“……嗯,”季玄说,“您放心。”
孟朵走后荀或回过头问:“你和我妈说什么呢?”
“没什么,”季玄脱下外套,“你先洗还是我?”
“你先,餐餐好不容易精神了,我要和它玩。”
荀或外号为狗不是全无理由的,除了这令人迷惑的姓氏,还因他的行为,比如咬毛衣。
毛线头都给他咬了出来,牙齿想来利得很,尤其那一粒小犬牙。
季玄已脱得干净,捧着荀或留在他衣服上的咬痕,一想起荀或在上面留了口水,腹肌就骤然紧绷。
小荀……
俯脸下去,亲住了咬痕。
荀或洗完澡后季玄奉行军令,递上面霜期望荀或自觉完成任务,但听他哇地从床尾滚到床头:“大胆刁民!竟敢行刺本王!”
季玄走近前去,把人逼得节节后退:“你干嘛!你别过来!”
季玄单膝跪上床。
“你再过来我就叫了!”
季玄压身下来。
“我数三声啊,三、二、二、二……”
季玄以指腹挖出一点奶油似的面霜,点到了荀或洗浴后红彤彤的双颊上。
而后站起身吩咐:“揉开。”
荀或坐在床上,季玄便更高,一边盯着荀或一边拧盖子,拢在圆盒上的指节凸起。
很平常的动作,但荀或的心遽然狠狠一跳。
好、好A……
他赶紧低头,一对爪子在脸上胡乱抓挠,把面霜糊个满脸。
第7章 1月25日 宜道别
餐餐想开了,加之回光返照,四肢又撑得起躯干,这几天都很精神。
它临走那天荀或陪它在公园里逛了一圈,一人一狗从清晨晶莹的空气里回到家。餐餐的心情很好,昂头摆尾地将家里每个角落都仔细看了一遍,最后窝进了它最喜欢的阳台,躺在“小荀养的”四个字下面。
荀或也一起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捏着它最爱的骨头玩具。季玄坐在客厅里帮荀或的论文调格式。几缕流云漂浮,间或掩映阳光,窗台里时亮时暗。在某次光暗轮转里餐餐安静地死去,躺在荀或怀里,像是一场平常午觉,睡得很惬意。
荀或亲了亲它的额头,然后靠上玻璃发呆。片刻后季玄站到了门边,荀或想朝他笑一下,也确实笑了出来。
“我们不都说什么,‘家属做好心理准备吧’,”荀或说,“我以前觉得这话很无情,他最亲的人要死了,你想他做什么准备?变一副铁石心肠给自己?
但其实如果能早做准备,要分开时真的没有那么难过。”
哭也哭过了,怕也怕过了,分别的时刻终于来临,荀或反而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