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独醒【CP完结+番外】(8)
池逾看到他就觉得眼睛疼,看他一路走过来,在自己肩头熟稔地一拍,笑道:“您这尊大佛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凄凄凉凉挨在这个角落里,回头可别说我怠慢您老啊。”
池逾用扇骨抵着自己的下巴,撑起头看林闻起的衣着打扮,不忍直视道:“不是我说,林老板,您家都开得起这么大一茶楼,就不能拨点款救济救济您这重灾区居民?实在不行我给你一笔润色善款,穿得这么破破烂烂的,跟你说话本少爷都牙酸。”
从江南来此地的林闻起从外表看起来总显得单薄无助,但他人可强势精明得很,吃不得一点亏,平日里穿得朴素,也不过是遵守家训,他们家的家训说得好听叫“勤俭节约,养心寡欲”,用池逾的话说就是一个短小精悍的词――吝啬。
要不是吝啬,怎么连件漂亮衣裳都不舍得买?池逾反正理解不了。
林闻起在虚空里一压手掌,笑道:“免了。池大少你要是有闲钱,多去给那漉山卿卿舍人补偿点。自从上次你不小心打翻烛台烧了人家的道观,他一直就忘不了你呢。”
“切。”池逾满不在乎地嗤道:“我又不是没给他重建一个观,出家人还这么斤斤计较的话,倒不如早日还俗。”
正说着,那里二楼楼梯间转上来一个穿着大红旗袍的姑娘,池逾眼睛便有了点神气。谁知道那漂亮姑娘手里拿着一本印花书籍,她走上来,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她笑道:“逐香楼第二本诗集《临风集》正在募收内容。各位若是还有雅兴,出门前将诗句递给茶房、或者服务员,我们将择优摘录,凡是收录者必有奖金。”
又道:“今日三楼的联对,之后会写在公示板上,大家尽可去对下句,晚间出题人看到满意的便会自行勾出,那么这一联便是胜出者。”
池逾按着脑袋说道:“林闻起,你明明知道我一听到什么诗啊词啊的就犯头晕,故意弄这些东西,把我弄得神志不清,你接下来好讹我一笔是吧?”
林闻起道:“冤,真冤。”他把池逾手中的扇子拿来,展开一看,扇面上画着一个红妆白面的花旦伶人,旁边并无题词,于是奇道:“你这扇子怎么换了?我记得先前是一丛竹林伴冷月。”
“我的娘呀。你可别说什么竹林伴冷月的酸话了,那就是我失眠时乱涂的窗外野草跟大银盘子。”池逾看着扇面伶人,扭曲的眉头缓下来,眉宇间流露出一种莫名的眷恋,说道:“最近去颂梨园听了几出戏,花旦姑娘唱得实在深得我心,我便让她常伴我身。”
“哪个花旦?”林闻起忽然问。
“啊?……花辛夷吧。”池逾却好像一时答不上来,支支吾吾半天,勉强吐出个许原的心仪对象的名字。
林闻起闷着一股气似的,说:“哪个都比不上我那个。”
池逾摇扇子,慢悠悠地说:“不,我觉得我这个肯定比得上。”
林闻起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神色好像在嘲笑池逾的无知,他穿得看似寒酸,气质却十分不俗,好像一颗用破布袋装着的夜明珠,透过漏洞,那光芒依旧很灼目闪亮。林闻起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一定比不上的。”
池逾不与他争辩,毕竟他人心中的床前明月光的确地位很高,如神如佛,恰似信仰。他也没必要非得让林闻起赞同自己,转移话题道:“今天这风雅病又落到谁头上了?”
他一向以诗词歌赋为风雅病,谁提便是谁犯病,嘴也确实损。
“巧了。”林闻起顺水推舟地略过那个话茬,笑道:“你还记得上回你乱对的那一句吗?无以冰炭置我肠那句,那位当时就指你为优,今儿这句也是他出的。”
“上句是缥缈云烟开画卷,你今次也试试,说不准就又被点中了。”
池逾只有记忆力稍好,所以他善于集句、行酒令,对句就完全不行,光是想到就已经有点想吐。他随便想了想,说道:“这有什么,乱对还不容易?我现在就能写十句糟粕出来。”
他说着真要去大堂,林闻起在他身后啼笑皆非,紧接着又被其他人喊去,索性也甩手不去管他了。池逾走到一楼,在联句的公示板下拿起笔,一连写了十几句,密密麻麻地贴在那几个端正的毛笔字下面,周围的人正待夸他:“公子,你写的真快啊……”
然后蓦地看到他写的内容:“只羡鸳鸯不羡仙、七月七日长生殿、池逾潇洒美少年、诚招员工数十三、酱油当属王家店……”
池逾笑眯眯道:“谢谢夸奖啊。”
那人:“……”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池逾正打算转身,忽地发现公示板另一边站着个眼熟的人,侧脸精致,眉眼如花,正认认真真地把板上贴的纸条一个个看过去。池逾便揣着手走近几步去静静等待,果真他看得入神,往左一迈步便撞上池逾的肩膀。
“啊,对不住!”谷蕴真连忙出声道歉,却被抬住手臂,明明他没有摔倒,那人还多此一举地来扶他一把,他一时有些愣住,池逾便对他笑,露出一点尖锐的虎牙。谷蕴真上回还骂过他,现在不由心虚,佯作冷面道:“怎么是你?”
“怎么,逐香楼是你家开的?你来得我就来不得?”
谷蕴真不想理他,又去看他眼前的字句,什么柳起东风慰病身,白社犹悲送故人等等,意境虽写得好,但联到上句,却并不出彩。
一直看到有几句极为荒唐的,他才扭头:“这是你写的是不是?什么王家酱油、池家招聘的,你简直乱来!”
池逾歪头道:“人写在这里就是让大家集思广益的,我有想法为什么不写?再说你激动什么,难不成这上句是你出的?”
谷蕴真看都不想看他,撇过脸去:“是我。”他将所有的句子都看过,心中遗憾并没有中意的下句。再回头时,池逾已不见踪影,估计是早就走开了,他毕竟都没有闲心待在这里看这些无聊的东西。
大堂里有服务生走来问他是否需要续茶,因为方才的茶都已冷透。外头天幕昏黑,谷蕴真算着时间,心道也是时候该回去,于是婉言谢绝,往门口走去。
走出逐香楼,街巷上却意外地拥挤,人都挤在一起议论纷纷,谷蕴真隐约听见一两句叫骂。他本着事不关己的原则尽快往远处走,却忽然于嘈杂人声中捕捉到几个关于池逾的字眼。
其实谷蕴真真的是很不爱管闲事的人。
但他犹豫再三,还是拨开人群,朝着围观的中心慢慢挤了过去。
他心想,自己是苏见微的家教老师,池逾是苏见微的亲舅舅,于情于理,都不至于冷眼旁观。
第7章 皎月不感风露温
逐香楼前头的一片空地上,围观者都不敢明目张胆地看,隔得挺远,遥遥相望。倒是谷蕴真稍稍一挤便进到最里圈去,他略有心慌地抬起头,后悔自己莽撞。那边的怒斥又喊将起来,随着那些话语的叫嚷,四周的人眼色越发意味深长。
他才看清眼前的一切。
池逾跟他的那群狐朋狗友站在一起,脸上没什么表情。逐香楼旁一个摆字画摊子做生意的长袍文人正指着他破口大骂,地上墨水纸张洒了一地,那酸腐文人面色激动,胡子一/颤/一/颤,指头一刀一刀,恨不得用眼神剐下池逾的肉似的。
“……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凭什么砸我的摊子?你算个什么东西?赚得那几个卖心求荣的臭钱,天天在街上不学无术地鬼混。就敢当街欺辱老人,你眼里还有仁义廉耻这几个字啊!我看你老子当年死的好!活该他这个偷传消息的小人当街被杀!你还有何教养?怪不得你妈都嫌你!这当是天经地义的事!――你、你干什么?!”
那长袍文人面目干蔫,似乎一颗刚被太阳暴晒过七十二个小时后,慷慨陈词的老橘子。池逾一动他便惊恐,连连后退,抵在素香楼的墙上,墙上开着窗户,窗户里也有小心探头出来看热闹的人。
池逾一脚踹翻他粗制滥造的摊子,眉间戾气重的有如煞神,那摊子的木头骨架撞在墙角,瞬间稀里哗啦散了满地,可见他用的力气之大。连许原都不敢上前劝架,他阴沉地看着那个人,冷笑道:“您管那么宽做什么,我烂成什么样、坏到骨子里,又跟你有个屁的干系?您是我池府的哪一个亲戚?还是您想做我的老子,既然如此,没提亲没过门的,你哪来的黄泉脸面在大街上对我指指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