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回钟摆(8)
邵琰往左打方向盘,没有看他:“是吗?不记得了。”
十里恩撇嘴,无话可说。
邵琰听他安静下来,想了想,在手档边上摸到手机,递给他:“你给看看有没有。”
他的眼睛目视前方,一副随意的模样。
十里恩看着他手上的手机,就像看着一块烫手山芋,没有接,摆摆手,僵硬地笑:“算了,我记得路。”
邵琰猛地踩了一脚刹车,对面黄灯刚好跳成红色。
他将手机丢回原处,不再说话,车里冷气仿佛陡然间低了几度,令人脊梁骨发凉。
中间路程不算远,二十来分钟,两人赶在关店前赶到。
十里恩从邵琰手里接过相册,把这如同破烂一样的东西给老板看,眼睛一扫,就看到了素净的封面底下,那行不太显眼的logo,赫然写着“哆啦A梦照相馆”。
他把东西交给老板,商量好来取的时间后出了店。
“那到时候你来取吧,省得我还要再转交给你。”
邵琰想都不想:“没时间。”
十里恩皱眉:“高助呢?你请他来白拿钱的?”
邵琰动作熟练地倒车,坚持说:“他也有别的事,抽不出空。”
十里恩胸中那点从下午开始沉积的郁结,本来在看到相册封面上分明一清二楚写着的地址时就忍不住想爆发了,一直憋到此时,霎那间火冒三丈。
“那就不要了!你不想拿,我也懒得拿。反正谁都不在乎,还要它干嘛!”
邵琰听闻,侧头看了他一眼,映在车窗上的人气得鼓起腮帮子,像个红脸的河豚。
这是一条沿江车道,路边都是大片大片的空地,偶尔有一两个行人在街边散步。
邵琰随便找了个空地将车停进去,还没停稳,十里恩就动作粗暴地解开安全带要下车。
车门刚推开条缝,江风就呼呼地得着空灌了进来,把他脸上的红吹散不少。
邵琰在他一只脚踏上地面之前,抓住他的手腕拽了回来,顺势身体前倾,将被推开的车门也拉上了。
十里恩使劲在他肩膀上捶了一拳,接着第二拳第三拳,陆陆续续地落下来。
就这么一人用力捶打着,一人闷声隐忍着,十里恩渐渐卸下力气。
他脑袋垂在座位里,像被人踩过的嫩草,无力却挣扎地强调:“我们已经分手了。”
邵琰收回手,靠到驾驶座里,不作回应。
十里恩继续说:“相册不想要就算了,反正也没什么意义了。”
邵琰从边上拿起一包烟,他已经很久没抽过这玩意儿。
随着那一点火星的燃起,一袅青烟柔弱地伸向空中,然后消散。邵琰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来,锋利的五官被烟雾模糊。
他用比平常更加低沉的声音开口:“我什么时候同意分手了?”
他把车窗打开,将夹着烟尾的手伸到窗外,胳膊架在窗框上,说:“十里恩,你想得倒好,说分手就分手。原因、理由,摆到面上来,一条条地说清楚,能说服我,我就同意。说不服我,你哪儿也别想去。”
他平静地说出这番话,却听得十里恩瞠目结舌。
“原因……”十里恩再次发出声音,能听得出嗓子里泛着干涩:“原因就是不合适。”
邵琰嘲讽般的“哼”了一声:“我们在一起七年,现在才发现不合适,晚了点儿。”
“没错,是我太迟钝了,”十里恩咽了口口水,重复一遍:“我太迟钝了,用七年的时间才发现不合适。”
邵琰只吸了最初的那一口烟,接下来就任由它烧着,结下长长一节烟蒂。
“哪里不合适?”他问。
“全部。”十里恩笃定地说。
邵琰勾了勾嘴角,食指一点,将烟蒂抖落。
“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十里恩调整好情绪,镇定道:“非要详细的话,只能说,我重视生活,而你更看重你的工作。”
“工作是生活的一部分。”
“但你的生活里,百分之八十都是工作。”
十里恩转头看向邵琰的侧脸,目光如炬,像是要透过这层皮肉,看进他的心里:“你需要一个人来填满剩下的百分之二十,充实你短暂的空缺,他只要做到随叫随到,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正巧,我被选中了,不是吗?”
十里恩将这番话说出来的时候,这些由语言形成的尖刀同样也扎进他自己的心口。
这一点是他这两天才想明白的――十里恩在邵琰生活里准确的定位。
车里越集越密的压抑像是被一股股狂舞作乱的江风疯狂拉扯,好半晌,邵琰才开口,道:“如果我说不是呢?”
“那我对你来说究竟是什么?”
十里恩眼中被吹出泪来,他透过视线里重叠的光影,又问:“你爱我吗?”
邵琰从来没有对十里恩表达过他的任何爱意,“我爱你”这三个字,更是闭口不提,亲情也好爱情也罢,就连此刻,也一样沉默。
他就是这样一个淡薄疏离的人,倒头来,十里恩也没能改变他。
十里恩下车了,这回没有任何阻止与挽留。
他手脚冰凉,呼吸不畅地把邵琰一个人留在了车里。
作话:
①出自《月亮与六便士》,有改动。
第七章
邵琰在前一天提前下班之后,接下来几天开始了令人闻风丧胆的工作狂模式。
高宇早晨给他带的早餐,只喝完咖啡。中午买的套餐,也只动过几口。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家注射了什么违禁药品。
十里恩最后的话,邵琰翻来覆去想了几天,最后得出结论,两个字:幼稚。
他觉得自己对十里恩怎么样,十里恩心里不可能没点数。“爱”这件事如果非得天天挂在嘴边才能让对方感觉到,那它的真实性就有待考量了,况且还使这几个字显得廉价。
十里恩如今这个要求就好比给了他山珍海味,他还吵着要一元钱一根的棒棒糖,幼稚且愚蠢。
邵琰并不知道,爱情本来就不只是需要山珍海味。
邵琰快有半年没打过拳,他高中的时候拿过省级拳赛的冠军,后来再没有参加过正规拳赛。地下野拳打过几次,和十里恩在一起之后,十里恩阻止,便再没碰过,只是当作休闲活动在玩。
像今天这样拼了命地打,更是好几年前的事。
“我投降我投降我投降!”
擂台上传来筋疲力尽地求饶声,邵琰停住挥拳的手臂,直起身,一屁股坐到擂台中央。
“早说您今儿是吃了兴奋剂来的,我也不用自讨苦吃啊!”
胡子旭爬起来,擦了一头的汗,见邵琰双臂搭在膝盖上,低着头大口大口喘粗气。刀刻般的五官埋在臂轴里,胸腔起伏,上衣被汗湿地粘在身上,匀称漂亮的肌肉线条隐约可见。
“托您的福,那边美女全往这儿看呢!”
胡子旭解着拳套,朝那边笑了一下,美女见状,大着胆子走过来:“打拳啊?”
胡子旭知道她们问的不是自己,可旁边那人跟木头似的,还是低头看着地面,呼吸都不带乱的,只好答道:“对啊,你们也来打拳?以前没见过啊。”
“今天刚来,学着玩玩的,听说这个消耗热量大嘛!”美女说。
“你们都这样儿了还减肥呢?”胡子旭笑笑,又瞥一眼边上已经在神游的邵琰。
美女应该是对自己的身材很自信,闻言趴上擂台护栏,塌了腰:“还不够呢!”
跟她一起的另一个也笑:“我看你和你朋友刚刚打得挺好啊,能教教我们吗?我们什么都不懂。”
说完这话,她和那个趴在护栏上的女人脸上都闪出期待的光。胡子旭配合地答:“我可以啊,美女嘛,我随时奉陪,他嘛……”
他说着拿手背打了一下邵琰的胳膊,邵琰抬头,五官瞬间清晰地展现在对方眼前,俩美女嘴角的笑容压不住了。
“这儿有正规的教练。我没心情,他也没时间,不好意思。”
邵琰说着不好意思,脸上却没半点不好意思,用那样一副表情说出“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也一点不违和。
说完就见美女脸上的笑容僵住,上不去下不来的,胡子旭赶紧跳起身打哈哈:“哎呀!瞧我看见美女就忘了!我俩哪能做教练啊,万一伤着你们就不好了!”说着朝右边指了指:“正儿八经的教练都在那边,我带你们去,走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