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回钟摆(4)
“固执己见,自以为是,刚愎自用,独断专行。”秦佳茵替他说完。
十里恩张了张嘴,又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趴了下去。
秦佳茵“哼”一声:“当老板当出来的臭毛病。”
他们坐在一家街边的露天酒馆,人来人往,不算安静,但此时十里恩单薄的背影却仿佛一张铅笔画,周围都是五颜六色,只有他是灰白的。
秦佳茵沉默地看着他。事实上十里恩刚和邵琰在一起时,秦佳茵并不反感,虽然对好友是同性恋,对面那个大帅哥也是同性恋这件事感到惊讶,但完全算不上无法接受。
邵琰对十里恩很好,虽然十里恩经常抱怨自己在邵琰面前总是傻乎乎又狼狈不堪的,但在秦佳茵眼里,邵琰已经把十里恩宠成了象牙塔里的小王子,十里恩之所以有这样的感觉,大概因为那人存在感太强,过于优秀,换谁面对,都不免有落败的苦恼。
是近两年让她改变了看法,十里恩越发默默无闻,卑躬屈膝,那不是情侣该有的样子。
十里恩毫无底线的主动忍让,她都知道,或许有十里恩对邵琰根深蒂固的崇拜感在作祟,但邵琰心安理得地接受,并且越发肆意地挥霍,就让她忍无可忍了。
“既然谈不成……”秦佳茵知道,这话绝不能轻易说出口,她停在这斟酌了半天,才接着道:“要不你们先暂时分开一段时间,各自冷静一下?”
南方六月的晚风已经裹足热气,一股股吹来,却让十里恩瑟缩了几下。
秦佳茵赶紧解释:“不是分手,是分开、冷静。”她把后面两个词着重强调:“总比坐以待毙好,你们这样耗下去肯定不行的。”
十里恩看着虚空定了一会儿,秦佳茵在心中翻来覆去想了几遍刚才的措辞,才见十里恩缓慢地摇了摇头:“我还是和他谈谈吧。”
第三章
秦佳茵的话对于十里恩而言,可以说是一记重锤。他和邵琰在一起太久,除了爱情,两人之间还有类似于亲情的东西。
所以分手,他从来没有想过,不是不愿意,而是在他的观念里,就没有这个选项。
既然他是这样,邵琰会不会也是如此?
所以即便两人之间的间隙越来越大,却依然顽固不化,有恃无恐,从不想改变自己,也不思考如何修复这段已经出现裂痕的感情,只因为他坚信,他们不会分开。
十里恩在毕业典礼的前夕给邵琰打电话,时间不算晚,七点左右,他掐着对方晚餐的时间打过去的。
电话那头有稀疏的讲话声,但还算安静。
“什么事?”邵琰一接通便先开口了。
十里恩随口寒暄:“在干嘛?”
“工作。”
“还没吃饭?”他有点惊讶。
邵琰“嗯”了声,似乎在犹豫什么,最后还是简短道:“吃了。”
“哦……”十里恩舔了口冰淇淋:“明天真的赶不回来了吗?”
“有可能。”邵琰又说:“多拍几张照片,我回来看。”
“光看照片……这算什么啊。”
十里恩含着冰淇淋撅嘴,他听到对面低低笑了声:“又吃零食呢?”
十里恩舔冰激凌的动作顿住,一下收回舌头:“没有,我才没……”
他的话戛然而止,对面电话中传来的女声好像突然在他的脊梁骨上敲了一锤,直击心里。那声音还带着啜泣,弱弱地叫了一声“邵律”。
十里恩很快反应过来,邵琰说还在工作,那应该是委托人,他恍惚想到。
但心底还是一片冰凉,脸上的惊慌好像褪不去了。
放在从前,十里恩绝不会在这种事发生的第一时间,预感到如此荒谬的可能性,他向来是相信邵琰的。
可是如果两人之间最起码的信任都没有了,这段感情必然也穷途末路。
邵琰答应完那个女声,回头对他嘱咐:“少吃零食。没什么事我先忙了。”
十里恩呆愣地点头,又马上回神,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大概明晚,或者后天。”
冰欺凌化成水滴到十里恩的手腕上,他仿若不觉:“回来后我们谈一谈吧。”
电话那头安静片刻,“嗯”一声,挂断电话。
不知道为什么,十里恩觉得邵琰挂断的声音里透露出冷淡和果决,让他不禁怀疑,如果两人此时不是隔着手机,估计又得吵架。
不过也正因为隔着手机,他倒松了口气,毕竟只是提出“谈一谈”这个要求,就够让他紧张的。
十里恩夜里翻来覆去,闷在被子里想措辞,想完自己的,又挤眉弄眼模仿邵琰会怎么回答。
不知不觉睡了过去,梦里竟出现七年前邵琰站在他对面打辩论的身影。
——七年前,虽然还是少年,却气场沉稳,面对对方辩友的逼问,不急不躁,条理清晰。底下观众窃窃私语,他的动作落落大方。
由邵琰带出来的那一届辩论队是省级选手,在整个校内赫赫有名,加上他本身出众的外形,往台上一站,让人移不开眼。
十里恩所在的辩论队就是这么一路杀进决赛,然后被他们压死在了第二名的位置上。
赛后,双方辩友组了庆功宴,当然,这并不是什么约定俗成的规矩,纯粹因为对方是法院队,有邵琰的法院队。
艺术学院辩论队队长和邵琰有几分交情,她知道队里女生的那些小心思,便随她们的意,约下饭局。
十里恩就这么和邵琰有了第二面之交。
双方队友都是热爱辩论的人,有共同喜好,下了比赛你来我往,很玩得来,凑在一桌没多长时间就嗨了。
十里恩长得好看,性格娇气却活泼,时不时有人和他开玩笑,他一会儿生气一会儿傻乐,弄得脸上红彤彤,两个梨窝陷进去。
唯一不大爽快的就是中途老撞上对面那个队长看过来的视线,他一边腓腹着“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一边急忙转开头。
那副忍不住翻白眼的表情,全落进对方眼中。
然而众人不知道的是,十里恩的酒量奇差,三杯红酒下肚,醉得不省人事。
玩到后来,座位全打乱了,十里恩喝得整个人软在不知何时相邻而坐的邵琰身上,抱起对方的胳膊,红着脸,呼哧呼哧吐酒气,满口胡言,声音黏糊,旁人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有邵琰听清了。
十里恩起初不知道,是后来饭桌上的人打趣他时说给他听,才有了些零碎的记忆。
一下子脑海里全是那晚他扒在邵琰耳边,不服气地责怪对方:“都是你!你太帅了,我们队的女生哪还有心思辩论……”
他迷迷糊糊地推卸责任,东拉西扯半天,才管不住嘴坦白:“你这么帅……我站起来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总之都是些不知羞耻的话。
不过对于邵琰的反应,就实在记不起了,大概推也不是走也不是,表情相当精彩。
所以之后,当十里恩再一次在画室见到邵琰的时候,模糊的画面喷涌而出,那脸蛋连着脖子真是唰一下全红了,羞愤欲死。
邵琰是被辩论队里的美术生拉来做模特的,能理解,毕竟自从那一顿饭过后,多了这么一个世间难得的帅哥朋友,不拉来当模特可惜了,但无法理解的是,邵琰居然会答应。
谁不知道法院辩论队队长向来沉默寡言,生人勿近。
见鬼了!十里恩那时就在心里骂道。
一周左右的时间,要完成关于人物的十张作业。就这么画画画,几乎每天都要见面。
直到第四天,在每一次抬头视线都会相撞的情况下,十里恩总算受不了了,他不知道这个姓邵名琰的究竟几个意思。
这人眉眼深刻又锋利,盯着人看时总让人因为猜不透而毛骨悚然,偏偏气质是干净凛冽的,被盯久了竟忍不住心跳加速。
十里恩不想承认,有好几次他都感觉灵魂几乎要脱离身体,坐在那里画画的仿佛只是一副躯壳,其他虚无的东西早随着对方的视线飘走了。
第五天他也就没再去画室,不想晚上回寝室时,又在楼下碰到。
更准确地说,应该是对方在他楼下守株待兔。
十里恩停在原地磨蹭几步,不知道该不该上去打这个招呼,毕竟双方还不算很熟,谁知他还没有犹豫结束,对方就朝他走来。
“今天没去画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