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回钟摆(11)
高宇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听完便毕恭毕敬地答应之后出了办公室。
邵琰下班后去了一趟之前的照相馆,相册按照要求原封不动地修复了。拿到东西上了车,却没有立马驱车离开。
邵琰将相册拿在手上,认真打量了一番它的牛皮封面。
在邵琰的印象中,比起简洁的风格,十里恩更喜欢各种各样奇妙且灵气的撞色,他是学美术的,并不喜欢素净的东西。
而手中这本相册的封面却是洁净的米色,除开几条印刻的不规则图形和右下角的logo之外,没有其他花纹。
他变了吗?什么时候变的?
邵琰思及此,心脏突然失重般地沉了沉,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从身体里溜走,双脚悬空一般,一下子没了之前的自信与底气。
邵琰从没有想过十里恩会离开自己,即使对方提出分手,也从不认为分手的理由是因为十里恩不爱他了。
只要还爱,就一定能挽回。
可如果他变了,在自己不知道不关心的时候,那些爱早就慢慢挥发得所剩无几,那么,他们两人就彻底结束了。
彻底结束,代表到此为止,互不相干,曾经的七年完全成为过去,今后他的人生与十里恩毫无瓜葛,同样,十里恩往后的生命里也不再需要他。
邵琰无法克制地想象从此两人形同陌路的生活。他想到十里恩有可能和别人共度余生,将他人视为命中注定真命天子,或是为另一个女人带上戒指结婚生子。
相册的页脚被邵琰捏得变形,心口被压着巨石般喘不上气。
就在此时,手机短促地振动两下,将他拉回神来,阴沉至极的面色才稍有好转。
高宇发来的信息,清晰明了地写着一串地址。
邵琰几乎没有过多思考,按照手机上给的位置,开车过去了。
高宇给的地址具体到门牌号,但邵琰只是将车停在那栋楼的道路对面。透过车窗一抬头,就能看到十里恩如今住房的露台和旁边房间的窗户。
邵琰没有打算今天就要见到十里恩,这样守株待兔的可能性实在是微乎其微。今晚过来只是想离对方近一点,隔着一扇窗,看着里面的亮,好像就能感受到对方的温度。
包括之后的一周,他每晚都会过来一趟。
邵琰恐怕还不知道,这样的行为其实就叫作想念。
可人总是贪心的,他把车停得离那栋楼越来越近,有时甚至会下车走一走逛一逛,似乎以此就能拉近与十里恩之间的距离。
正因为如此,没过多久,十里恩下楼来扔垃圾,一眼便看见了这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车型。
与此同时,邵琰也在车里看见了他。
他们已经快一个月没见过面,甚至没有任何联系。
邵琰看见十里恩套着家居服,单薄的身板撑不起来,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头发被晚风吹起一两撮,立在头顶可怜地打颤。
十里恩弯腰歪头,正借着昏黄的光线,仔细辨认这辆离他不到十米距离的车牌号。
邵琰认真地看着他,认真到像是要把时间凝固,永远停留在此时,十里恩能永远站在他的视线所及之处。
然而待十里恩确认完毕,邵琰便清晰地看见他整个人僵硬片刻,如临大敌般快步离开了。
和预想的一样,邵琰自嘲,他果然了解这个人。
之后几天邵琰依然每晚都去,时间早或晚,脑海里想的全是那天十里恩逃跑的背影。
他不明白究竟哪里出了差错,分明是曾经会在怀里撒娇卖痴的人,如今竟对自己避之不及。
只不过自从那晚过后,邵琰发现十里恩经常会出现在阳台,或是旁边房间的窗户后偷偷摸摸地朝外面看,只看一眼又触电般缩回去,等过半小时,再来看第二眼。
邵琰便不再下车了,任由他这么做贼似的看了一段时间。
你遮我掩,来来回回,终于十里恩再也忍不住,披上初秋穿的长薄衫下了楼。
十里恩站到邵琰的车窗前,单向玻璃让他只能在窗户上看见自己的倒影。邵琰则坐在车里,偏头过去,仿佛正与窗外的人对视。
他捕捉到十里恩脸上微妙的表情,纠结又苦恼,然后见他的嘴巴动了动,嘀咕一句什么,才试着伸手敲窗。
邵琰将车窗缓缓降下,十里恩惊讶地撑大瞳孔向后退出一步,直到和车里的人视线对上,才不知所措地攒紧衣襟摆了摆,低声埋怨一句:“在车里怎么不下来,我还以为没人呢……”
邵琰看他的眼神深不见底,不知是不是天色昏暗的原因,让十里恩心里发慌。
他把手上冒出的冷汗在腰侧擦了擦,问:“你查我地址干嘛?”
见对方没回答,十里恩翻白眼,心想还是这个臭德行,嘴上又问:“有什么事吗?有事在公司找我就行。”
邵琰依然不说话,只是盯着他。十里恩恼怒,一扭头说:“没事我走了。”
不想刚迈出两米不到,就听身后“砰”的一声,车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
十里恩回头,熟悉的古龙水的气味夹杂着烟草香扑面而来,瞬间将他裹了个严严实实。
十里恩整个被按进对方的怀中,连同思绪也被撞出身体。他脊背僵直,任由抱住自己的手臂越收越紧,箍得他呼吸不畅,才开始发力挣扎,可邵琰的肩臂如同石柱,十里恩根本不能撼动分毫,他用力捶了他两拳,怒道:“放开我!”
邵琰将下巴埋在他的肩颈处,一动不动,像是即将干渴而亡的人需要拼命汲取水份。
十里恩被他高温的呼吸烫到,微不可查地偏了偏脖子。
“我叫你放开!”
“为什么?”邵琰终于开口。
十里恩不知道邵琰在问什么,只是说话时的热气直往他的耳后喷,弄得他全身不自在。
“什么为什么?”十里恩一直在躲,恼羞成怒:“我才要问你为什么!大半夜跑我这儿来发什么神经?走开!”
他说着,干脆仰头在邵琰肩上使劲咬了一口,对方这才卸下几分力,让他得以逃脱。
十里恩挣脱的瞬间,立马转身想跑,却还是被邵琰抓住手腕。他厌烦地嚷:“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你不知道吗?”邵琰表情不变。
十里恩怒视着他:“我不知道。”
邵琰对上他的眼神,走近一步,将十里恩笼罩在自己的身影下,说:“别这么看我。”
“那不然怎么看你?”十里恩不耐。
“我们很久没见了。”
“所以呢?”
邵琰从没有过此时这种感觉,五脏六腑都像是被攥在别人手里,是死是活全由不得自己。
“所以,”邵琰说:“我以为你会想我。”
十里恩脸上有一瞬间的空白,他的手指突然痉挛两下,疼得皱了眉。
他抽回手,转开眼:“不会的,你放心。”
邵琰的手还停在半空,许久才放下,垂眼吐了一句:“……是吗?”
“是,”十里恩不愿再逗留,话毕便离开:“所以你以后不要再来了。”
决绝的声音不作犹豫地打上邵琰的耳膜,之后被突如其来的秋风卷到空中,散得无影无踪。
第十章
十里恩回到家,墙边放的是一大包一大包的行李,房子里空旷不少,他的心情更不好了。
金灵来出国的时间提前了半个月,这两天办好相关证明就要走。十里恩走到他房间门口,看到门隐着条缝,没关紧,便敲敲门,推开了。
金灵来坐在床上看书,抬眼望去,十里恩把着门,说:“东西都收的差不多了?”
金灵来点头,继续看书。
“你以后还打算回来吗?”
十里恩是个好了伤疤忘了疼,十分心软的人,秦佳茵经常恨他这样不成器。加上在大学的那段时间,金灵来几乎没有给过十里恩好脸色,但如今对方要走,一想到同住屋檐这么久,他还是有点舍不得。
金灵来手下翻过一页:“不知道。”
十里恩垂垂眸,见对方根本不想和他攀谈,准备闭嘴回房,门都关上一半了,又挤进来,对他说:“虽然你总是不说话冷冰冰的,但我觉得你不坏,不然现在我也不会和你住到一起。你出国之后,我们还能保持联系就好了,我会想你的。”
说完关门,一溜烟跑进了自己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