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江夕迟没有回他消息,意料之中。
他点开那个沉默了许久的头像,看着他昵称上那个“夕”字,呆呆愣愣站了很久,在一起的时候,他是朝,江夕迟是夕,他们好似天生一对,如今不在一起了,才知道原来这只不过是一对反义词。
老胡这时候给他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走。
朝珣哑声说:“明天。”
老胡又说:“正好我要回去办点事情,咱俩一块儿吧。”
朝珣说:“好。”
老胡停顿了一会儿,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你说话声音听起来很不对劲儿啊,没事儿吧。”
朝珣愣了愣,随即习惯性地笑了笑,声音抬高了些,稍稍听起来有了点精神,“瞎说什么,我能有什么事儿。”
老胡在那边“嘿”了一声,“成,挂了。”
浴室的水哗啦啦,朝珣洗完澡出来,**裹了条浴巾,没吹头发,发尖儿的那点水落到后颈,在脊背上滑出一条水痕,窗外的雨还在下,他打了个喷嚏,再一抬头,眼里便多了几分不耐。
下雨天让人不舒服,没有太阳的日子,心情会莫名其妙变差,尤其是在这座城市。
朝珣知道他不能在这里待太久,他一回到这里,就像误入了回忆的牢笼,那些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东西,在夜里蠢蠢欲动。
他有些烦躁,吹完头发就点了根烟抽。
酒店里没什么声音,他开了电视打发时间,这几年的综艺节目越来越不好笑了,电视里尴尬的笑声叫他的心情越发低落。兴许是这两日喝了太多酒,到了晚上,胃里突然隐隐作痛,他看着窗外更深更浓的夜色,拉上窗帘,吞了点药,缩在床上躺到深夜才好了些。
这场雨下了很久,到了深夜还在下,朝珣睡不着,他问老胡在干嘛,要不要一起来打牌。
老胡回了他一条带着哈欠的语音:“你神经病啊, 这都几点了,老子都快睁不开眼了,打什么牌。”
朝珣撇撇嘴,有些失望,他百无聊赖,把手机里的所有软件打开又关上,打开又关上。
就这样持续了好几遍,他还是睡不着,他又想起了江夕迟。
江夕迟这时候在干什么呢,他会不会很忙?
他下床掀开一点窗帘,外面的路上湿漉漉地泛着光,雨还没有停,他愣了愣。
江夕迟上班带伞了吗?
这种天气会不会被淋到?
想到这儿,他脑子一热关了电视穿上衣服起身就要出门给他送伞,走到门口又浑身一僵,像是一下子清醒过来,苦涩地笑笑,明白了自己大概是多此一举。
对啊,他有女朋友了,嘘寒问暖,自然有恋人来做。
恋人…哈。
朝珣木着一张脸,嫉妒的坛子被打翻,淌了一大片,把他的心变得湿乎乎的,比外面的路面还要湿。
一想到江夕迟会和别人接吻,会和别人拥抱,会和别人躺在一张床上,他就嫉妒的要命。
他还是好喜欢他。
没有他在的日子,他可以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一见了他,一整个夜都变得难熬。
然而江夕迟讨厌自己。
是他当年害他被处分,是他当年不辞而别,也是他现在念念不忘。
这会儿他难过,也是他活该。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有些黯然。
七零八碎的东西被从记忆匣子里翻出来,朝珣以为自己忘了,但是实际上那些东西他记得格外清楚,在某个瞬间,它们出来,一下子又会把他拽回从前那个娘娘腔的自己。
这让他恐慌。
他闭上眼,催促着自己赶紧睡觉,这样会好过很多,然而,就在他要睡着的时候,手机响了。
朝珣几乎在一瞬间,睁开了眼睛。
他自己都很难说清楚,那是种什么样的期待。
来电通知上的名字让他心里开始狂跳,他喉咙滚了两下, 按了接听。
“喂。”
“在干什么。”
“睡…睡觉。”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撂下一句:“半个小时,给你半个小时,你最好给我滚过来。”
朝珣愣了愣,电话忽然被挂断,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感觉他刚才说话,带了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紧接着一条短信发了过来,是个地址。
朝珣莫名有些紧张。
这个电话打得他措手不及,他一下从床上坐起来。
尽管现在已是深夜,尽管他已经洗完澡躺下了,尽管外面还下着雨,他还是飞奔着下楼。夜色浓重,街上稀稀落落的人,叶子从树上落下,从裤管里、脖颈处灌进来的风,吹得他头昏昏涨涨。
朝珣觉得自己疯了。
江夕迟一个电话就让他疯了。
江夕迟打开门,看见一个湿漉漉的人,风是有味道的,咸湿咸湿的味道,在打开门的那一瞬挤了进来。
江夕迟眯着眯眼睛盯着他瞧,他嘴里也衔着一根烟,抽了一口吐了个烟圈,又夹在指尖。
他低头看了眼手表,说:“二十分钟,挺快。”
朝珣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支支吾吾了半晌,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江夕迟的家里很干净,他坐在沙发上,江夕迟捏着条毛巾丢在他头上,朝珣拿下来,一点点擦着头发,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他没见过江夕迟抽烟的样子,江夕迟抽烟的时候很性感,他坐在他斜对面,两**叠,一条手臂搭在沙发上,朝珣偷偷看他,却被他逮个正着,然后他的视线在朝珣身上停留了很久,问他:“衣服是谁买的?”
朝珣忍不住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他来的匆忙,套了件黑色短袖就出来了,不知怎么他会突然问起这个,“我自己买的。”
江夕迟说:“真难看。”
朝珣抿了下唇,低着头不说话。
江夕迟又说:“头发也很难看。”
朝珣摸了摸自己的湿漉漉的头发,觉得有些难堪,他开始想江夕迟把他叫过来,是不是只是想羞辱他一顿出口恶气了。
江夕迟把烟头摁灭,问他:“什么时候走?”
朝珣说:“明天。”
“为了躲我?”
朝珣抬头看他,支支吾吾道:“假…假期也要结束了,要回去上班。”
江夕迟冷哼了一声,说:“走了就别回来。”
朝珣的眼光黯淡了几分,“好。”
这话不知道哪里惹恼了他, 朝珣感觉他更生气了,那双脚逼近他的时候,江夕迟身上散发的气息,叫他忍不住往后缩了缩,然后江夕迟抓住了他的头发。
他“嘶”了一声,头被迫扬起,撞上了江夕迟一双满是怒气的眼,“你就只会说这一句话吗?朝珣,我以为这么多年,你会变得聪明一点。”
朝珣愣了愣,看着江夕迟不知如何是好,江夕迟单手捂住他的眼,朝珣眼前顿时一片漆黑。
江夕迟说:“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好像你很无辜。”
朝珣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就听到一句:“当年为什么一句话没说就走?”
江夕迟说这话的语气夹了冷硬,朝珣不知道该回答他什么,他停顿了很久,江夕迟没说话,他也没说话,他眼前一片漆黑,江夕迟捂着他的眼睛,他什么也看不到,但他知道江夕迟为什么找他过来了,也对,没人想被蒙在鼓里。
他有些艰难地找到自己声音,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声音在发颤。
他说:“你真的要听吗?”
江夕迟说:“给我个答案,从此以后,我们各不相关。”
朝珣的心刺痛了一下,江夕迟的这句话,叫回忆铺天盖地地涌向他,二十几岁的年纪回过头去看十几岁的自己,那些在当时来说十分痛苦难捱的事情,现在想想显得荒唐又可笑,如果是现在的他,应该是能熬过去的吧,不过是被人奚落排挤几句,不过是被人冷落刁难几句,他那时候要是会装,装的放荡不羁,装的幽默风趣,可能会好过很多。
但是,十几岁就是十几岁啊,那时候的他就是青涩又幼稚,愚蠢又可笑,他怎么也不可能一下子拥有二十几岁的思维和想法,于是十几岁留下的疤,到了如今他二十几岁,摸一摸还是有印迹。
面对过去,似乎比面对未来还要困难。他在十几岁的时候把过去关在门外,那扇门如今已经锈迹斑斑,但是还是那么沉重,他不敢去推。
江夕迟感觉他的睫毛在颤,刮在手心有点痒,他听到朝珣有些嘶哑的声音,“江夕迟,你怕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