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珣真的睡着了,还做了一个十分短暂的梦。梦里梦见他初中写给江夕迟的粉色卡片,并没有从四楼掉下去,而是在空中变成了一只千纸鹤,飞啊飞,又重新从窗户那儿飞进了四楼。
眼看着就要飞到江夕迟身边。
他被人晃醒了。
“喂…喂…”
盖在脸上的外套掉在地上,突然明亮的光线,嘈杂的声音,朝珣睁开眼睛,却发现眼前站着刚才那个腕上有文身的男人。
“有喝的吗,我女朋友渴了。”
朝珣愣了愣,扫了眼前台,江夕迟竟然没在那儿。他愣了愣,慌忙站起身,“这个…”
他四处看了看,瞥见那前台后头的冰柜,忙点了点头,说:“有的。”
他拉开冰柜的门,从里面拿出好几瓶冷饮,瞅了那男人一眼,问:“你想要喝什么?”
那男人看了一眼,那些个东西,皱了皱眉,“这什么天气,大冬天,你让我女朋友喝凉的?”
朝珣愣了愣,实际上,他对这个台球馆并没有多熟悉,可这人语气又不是很好,他挠了挠头,“这个,要不你等一下…”
那男人眯了眯眼,从兜里掏出两张钱,丢到前台,颇为傲慢地说:“去帮我女朋友买杯奶茶。”
朝珣愣了愣,地下商场的确有卖奶茶的,他点点头,一个“好”字还没出口,忽然前台那两张钱,被拿起来,紧接着又塞回了那男人手里。
江夕迟冷着脸,“不好意思,刚刚去厕所了,我才是店员,这位是客人,有什么事情,请对着我说。”
那男人愣了愣,随即又昂起头,“哦,你啊,那你去帮我女朋友买奶茶吧。”
江夕迟顿了顿,指了指休息区的方向,唇角勾了勾,眼里却没有笑意,“我们台球馆有冷饮和茶水,客人想喝便喝,此处没有的东西,请不要过多纠缠。”
那男人闻声瞧他一眼,“你这什么态度?”
江夕迟抱着胸,倚在前台,“正常店里会有的态度。”
那人似乎不高兴了,一下揪住了江夕迟的领子,“你是去还是不去。”
朝珣一见他这样子急了,上前想要把江夕迟拉过来,江夕迟伸出手臂拦住他,又挡开那人的手,“我不去又能怎样,谁规定台球馆还有帮人买奶茶的义务?”
那人嗤笑一声,“小孩儿,看你年龄小,不愿意和你计较,不过你也太不会看人眼色了,我女朋友夸你帅是给你脸了,怎么,以为自己多厉害吗?我再说一遍,我女朋友想喝热的,趁着我还好说话,赶紧去。”
江夕迟冷笑一声,“怎么,只有你女朋友是人吗?”
声音越来越大, 本就冷清的台球馆,沈小乐不可能听不到,她捂着肚子过来,脸色不是很好看,“孙孝昌,你又作什么妖呢?”
被叫做孙孝昌的男人,闻声扭过头来,却见沈小乐脸上的笑隐去,再没有刚开始进门的那股子吊儿郎当的样子,她咬着唇,“够了,我已经够丢人了的,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乖一点儿,我很累啊你知不知道!”
孙孝昌愣了一会儿,眼神有些黯淡,他走过去想碰碰她,被她一下子打开,紧接着推开门就走了。
孙孝昌忙跟上去,临走时还瞪了江夕迟一眼。
江夕迟觉得莫名其妙,皱了皱眉,没说话。
他扭过头看朝珣,问他:“你怎么样?”
朝珣的眼睛从那门口移到江夕迟身上,摇了摇头说:“我没事的。”
江夕迟点了点头,摸了摸他的脑袋,“有时候总会碰上几个神经病,不要理他们。”
朝珣张了张嘴,小声说:“我觉得,那个女生…有点不一样。”
江夕迟皱皱眉,“怎么说?”
朝珣指指自己的肚子,说:“我感觉她好像有点不舒服。”
江夕迟愣了愣,这个他倒是没有注意到。
眼下人都已经走了,他看看门口,又看看朝珣,推开门一看,人已经不知踪迹了,他关上门,又看了朝珣。
朝珣挠挠头,有些局促:“大概是我感觉错了。”
他看看时间,已经快到傍晚了,不知不觉在这儿待了很久的时间,手机还没有电了,不知道妈妈会不会着急,他收拾了下东西,说:“我该走了。”
江夕迟似乎有些别扭,还想说些什么,停顿了一下,还是说了句:“好。”
江夕迟送他去坐公交,尽管刚刚有个小插曲,但朝珣还是开心的,昏黄的路灯下面,江夕迟的侧脸也泛着层光晕,朝珣磨蹭着凑到他身边,手捏着书包带子和他排排站在公交站牌底下。
他问江夕迟读后感有写完吗,江夕迟说早就写完了。朝珣于是“啊”了一声,说:“完蛋了,我还没写。”
江夕迟说:“那你晚上回去要写,这个没得抄。”
朝珣说:“你教教我好吗?”
江夕迟看他,“写文章不是三句两句的事,这个可就说来话长了。”
朝珣说:“好吧。”
江夕迟说:“你也知道,我平时很忙,教你,是要收学费的。”
朝珣愣了愣,“学费?”他小声说:“我这个星期的零花钱已经花光了。”
江夕迟手抄在口袋里,远看实在是一酷哥。
稍稍近一点,就看见这酷哥一下将朝珣按在公交站牌的角落,抬着他的下巴,吻住了他的唇。
“那先交个押金吧…”他说。
朝珣的心跳的很快。
江夕迟的唇很软,被初冬的风染上了冷意,泛着股子凉。
他笨拙地搂着江夕迟的腰,呼吸一下子加快。
公交车到站的声音响起,江夕迟放开他,眼角眉梢,带着股子得逞的感觉。
朝珣喘着气,跑上了车,临上车的时候,他红着脸,扭头说:“江夕迟,明天见。”
公交车开始缓慢行走。
朝珣上了车,戴上耳机,耳机里头放着一首《No One Is There》,前调开始的一瞬,熟悉的阴郁感笼罩过来,他看见江夕迟站在外面,朝他挥了挥手,夜色渐浓,朝珣笑了笑,低头切掉了这首他单曲循环过最多次的歌。
每首歌都有属于自己的时空,如果可以,他希望这首歌可以永远属于过去。
朝珣妈妈做好了一桌子菜等待着朝珣回来。
她问朝珣去哪里了,朝珣说:“去找朋友了。”
“朋友”这个词,在他身上实在是罕见的,朝珣妈妈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只是摸摸他的头,说:“别像以前那样了,你也知道了,朋友是很难得的东西。”
朝珣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他摇了摇头说:“这次不一样。”
朝珣妈妈埋头吃饭,“你每次都说这次不一样。”
“邻居家的哥哥、幼儿园的小花妹妹、小学的浩浩、初中的宋成仁……”
她没再说下去。
朝珣又摇摇头,固执又坚定。他又一个字一个字重复了一遍,“妈妈,这次不一样,他是不一样的。”
朝珣妈妈还想问很多很多,可她看见朝珣低下了头。
幽幽叹了口气,她扒了口饭,细嚼慢咽,眼泪却止不住地跟着往下掉,“你呀——”
再也说不出其他东西,她放下碗筷,起身进了屋。
第22章
朝珣妈妈有时候会想,是不是因为朝珣小的时候,她总喜欢将他打扮成女孩儿,才让她的儿子变成现在这样。
她没读过多少书,不过是个普通的造纸厂职工。朝珣小学的时候,被同班的孩子嘲笑娘娘腔,不愿意去上学。她也是头一次做妈妈,对这种情况束手无策,坐在电脑前查阅了很多资料。
网上说人有六种性别,基因性别、染色体性别、性腺性别、***性别、心理性别、社会性别。这六种性别达到一致,才能确切地说一个人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有一种出现了偏差,也会造成性别模糊。
概念性的东西变得不太确切,男孩女孩儿不再是她以为的简单的两个选项,朝珣妈妈在电脑前面坐了很久,固若金汤的观念,从那时候开始一点点破碎。
她迷茫了很久。
朝珣爸爸有个很好的个子,她当年就是看他长得高,才嫁给了他。朝珣很好地遗传了这一点,只是性子像极了她。她看着他一点点长大,从一个那么小的娃娃,长到如今她都要仰视他。
没有一个妈妈愿意看见自己孩子吃药。
朝珣是独自走进那间房的,他坚持要自己进去。她和朝珣爸爸坐在诊室门口的椅子上,肩并着肩,手握着手,两个人都无比焦虑。然后朝珣从那间房出来,手上多了一个单子,他朝她笑了笑,喊了声:“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