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不瞒你说,这个决心下得实在不算容易。”
甘璐想起江小琳曾提起过的那个男人的要求,嘴里的那点儿饭更加难以下咽了,江小琳却笑了。
“其实平心静气一想,也没什么可犹豫的,不就是不要孩子吗?”
听到“不要孩子”,甘璐的心着实加快跳动了一拍,随即才醒悟到江小琳是说什么,只听她继续说:“我今年寒假过年回家,看到我姐的第二个小孩,才四个月,得了急性肺炎,冒着大雪往县医院送,他们一家人除夕都是守在那儿过的。家里那么困难,她身体也不好,养一个都是凑合,偏偏为了要个儿子,还生第二胎,家里一贫如洗得让人绝望。我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了她,才算交了住院费用。看看她煎熬成那样,我觉得我不用生也好。”
甘璐不禁黯然,几乎没法维持笑意了,“江老师,我还是希望你不要孩子是出于自己的决定,而不是别人的要求。”
“谁能完全出于自我做出决定呢?罗音说得没错,如果爱情没有强大到让人甘心忽略其他的一切,那么所有的选择都不过是权衡取舍,没什么可难为情的。我想通了,就这样吧。”
“你并不一定非要接受这个选择。”
“理论上讲是这样,不过生活给我的选择从来不多。”
这句话让甘璐有些伤感,她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说真的,我不想一直当老处女、住在宿舍里,生活中只有工作跟责任。能跟一个没有什么恶习、条件还好、看上去善良斯文的正派男人结婚,也算是有了喘息之机了。”江小琳看她一眼,笑了,“是不是我讲的这些太扫兴,让你都吃不下去了?”
甘璐很有点儿汗颜,可是实在没法勉强自己吃下去,只得硬着头皮说:“跟你没关系啊,江老师。不好意思,恐怕今天我也得浪费了,我的胃有些不舒服。”
江小琳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我们走吧。”
两人并肩走出食堂,江小琳说:“甘老师,我不是管闲事,不过身体如果……有什么状况的话,不要硬撑。课可以调换,值班巡视也可以重新安排的。”
“谢谢,我没事的。”
江小琳并不多说什么,两人各自回了办公室。甘璐坐下,看着窗外的法国梧桐出神。经过一个漫长多雪的寒冷冬天,枝条上仍然挂着不多的枯黄树叶,随风摆动,更添残冬萧瑟气息。
她清楚地知道,江小琳平时并没有与人闲话家常套近乎的兴致,今天能与自己说私事,是信任自己,同时也是对自己额外的关心了。她自然感激她的好意。
在学校这样女性众多的工作环境里,同事之间会时常讨论生育方面的话题。大家一致得出的结论是,对老师来讲,四月份生孩子最合适,天气既适合带孩子,休三个月产假后,马上接着放暑假,可以安排得比较从容,又能将对工作的影响降到最小——倒不完全是敬业和对学生负责,也涉及奖金、津贴和绩效工资等现实问题。
甘璐去年决定要孩子后,对这样的讨论当然添了兴趣,碰上了会认真去听。自然也有人打趣她,她都一笑而过。身为老师,怀孕也的确得及时跟班主任沟通,跟学校报告,以免整个学期乃至学年的课程安排出现问题。可是她现在仍然在犹豫之中,只得拖着不讲。
江小琳的话盘桓在她耳边。她想,是呀,罗音确实很犀利,如果没有爱,那么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权衡取舍罢了。可是这样想了,并不能说服自己,更没法挥去胸中的那份苍凉寒意。
下午下班后,甘璐走出学校,却没看到尚修文的车。她踌躇一下,看见旁边报摊上醒目位置摆出来的《城周刊》,心中一动,便过去买了一本。她将找的零钱放入包内,拿出手机,犹豫要不要打尚修文的电话,又觉得这犹豫来得好不矫情。
这几天,她与他同出同进,在同一张桌上吃饭,早上他甚至蹲下来帮她系鞋带——他们只差没和过去一样在一张c黄上睡了。两人讲话很少,也只是因为她不肯回应他挑起的话题。现在她居然不知道打去电话该说什么——开口问他为什么来晚了吗?如果她如此刻意地与他保持距离,哪里还能用纯粹妻子的口吻盘问他的行踪。
她再次觉得自己是陷入了一场可笑的闹剧之中。
有同事从她身边走过,笑着说:“等老公来接啊。”她只得含笑点头。好在手机响起,是尚修文打来的,他告诉她,再等他几分钟,他被堵在不远处的另一个路口,马上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