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静霆。”
“贺兰先生?”那人微微一怔,掏出手机,“请稍等,我给他打个电话。”
没等拔号,又挂掉了,指着玻璃门外:“这不是贺兰先生吗?”
天地间不知何时飘起了小雪,砌上风烟零乱,单衣伫立一个人影。
说到“正式”,皮皮觉得,贺兰静霆的衣服绝对谈不上正式。薄薄的一件黑色风衣,裤子和鞋子都是帆布的。干干净净、简简单单。穿在别人身上就是寒酸,偏偏穿在他身上就成了清贵。
他是这里的贵客,也是常客。刚从汽车上下来,一位等候已久的工作人员便抢步迎了上去,耳语数句之后,将他引向大门右侧的盲道。
拍卖开始之前,通常都有一个小型的接待酒会。大厅很宽敞,设计却是维多利亚式的,沙发和地毯的花纹都很热闹。在这寒冷的冬季堆出一股融融的暖意。水晶灯下的枣木长桌铺着垂地的锦布,上面满放着咖啡、茶、酒、水果和糕点。身穿礼服的侍应生托着茶盘四处走动,向客人提供红酒和甜品。客人差不多到齐了,男士西装革履,女士曳地长裙,人声喁喁,言笑晏晏。除了没有探戈舞会,这情景酷似电影《真实的谎言》的开场。
皮皮忽然觉得记者并不是一个那么有趣的职业。他们像透明的气体在各种场合穿梭,除了带走几张照片,不留下任何形迹。他们也与各色人等打交道,报道写完,便也不再来往。他们好像参与了很多事,却又和这些事没什么本质的关系。一张嘴、一只笔、一个镜头——这就是记者。
“静霆,”汪萱一面从手袋中出示邀请函,一面向他打招呼,话音中有一丝亲昵:“到得这么早,真是头一回。苏诚说,上次你抢走了他的一对唐代玉马,今天他可要来报仇了。”
汪萱的声音非常动听,是那种柔媚的含着少女稚气的声音。以前在高中就是广播员,也经常报幕。也许是出于本能的反感,皮皮觉得她的声音里有点装腔作势。怎么说呢。汪萱就属于那种女人见了她就会叹息自己命运的人。家世好、成绩好、长相也好。从小到大男友如云,挑了又挑,命中注定要过上等人的生活。其实皮皮倒不是反感这些。若说到家世、成绩、长相,田欣也不差。但她就不讨厌田欣。
皮皮烦的只是一些不值一提的小事。比如汪萱上课总是看小说,排名却总在前三。比如考试前她看上去比谁都紧张,却总是第一个交卷。借她的作业从来不给,下课却总缠着老师说话。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她从来不理佩佩,不得不说话也是万分鄙薄的口气。别人只当她们有宿仇,其实,汪萱对成绩差的同学态度相当统一。
还记得有次放学下暴雨,家麟参加球赛没回来,皮皮想和汪萱共着伞到车站,期期艾艾地开了口,汪萱却说已经答应送别人了。说罢,一个人径直就走了。皮皮眼睁睁地看着她独自等车,独自上车,这才明白刚才的一番话不过是托辞,她只是不屑与她共伞。
那一天,皮皮在学校等了足足一个多小时,雨也没停,倒是家麟打球回来了。一头的汗,脸上冒着热气。那时的家麟已经很高的个子了,麦色的肌肤,瘦长的脸,五官生动明晰,眉宇间满是阳光。家麟也没带伞,却不肯等。他的夹克是防水的,把夹克一脱,遮住皮皮的头顶,就带着她冲进暴雨之中。他们一面跑一面尖叫,两人都淋成了落汤鸡。
那是一个炎热的初夏,家麟只穿着件白色的背心,风驰雨啸,电闪雷鸣,空中是枝状的霹雳,云层间透着红光,皮皮堵住耳朵往家麟的怀里躲,他便顺势搂了一下皮皮。
在此之前,虽是天天一起回家,皮皮却连家麟的手指都没碰过。
那天夜里,皮皮做了有生以来的第一个春梦。梦见穿着白背心的家麟手拿毛笔,蘸着空中的雨水,在自己赤裸的身上写字。
一怀情愫,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往事在脑海中滚滚地翻动,皮皮一时失了神。客人们陆续地来了,都在彼此寒暄、打招呼,那个姓钱的工作人员忙着看邀请信,只有她一人尴尬地站在角落。贺兰静霆看不见,自然也没发现。倒是汪萱的那位男友远远地歉意地向她笑了笑,自顾自地喝酒,过了片刻,向贺兰静霆举了举杯子,调侃:“贺兰,这次你又看上了什么?能不能先透露一下?”
贺兰静霆脱下风衣递给接待人员,用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哪能看,只能是听。苏先生不是一向喜欢乾隆工的么,对宋以前的古玉都不上心。怎么,这次口味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