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秦烟又出现在楼外,只是神色看起来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心事。
在随义八再三追问之下,她才道出女昭派已被灭门。随义八闻言不可置信,脑中无数念头闪过,最后停留在那日,那人的一句话。
“你不信。本座偏要让你看看,这世间的善恶之分,究竟是你说得算,还是本座说得算。”
随义八惊出一身冷汗,他追问女昭派灭门的因果。
秦烟道:“雪坛主意在劝服女昭派归顺,不欲杀人,可他当众说出污了叶素清清白之人是席铁树时,叶素清不堪受辱自刎身亡,派中女子皆是烈性,纷纷举剑誓死追随,女昭派百来人无一存活。此事传到江湖,世人亦对少林山议论纷纷,席铁树此人可谓是成了清水祖师修行道上的大劫难。”
随义八听完秦烟一言再无二话,他道了句多谢便转身回到琳琅楼中。
秦烟见他面色平静,以为他接受了事实,便放下心回到觅月小筑。
可夜半时分,忽闻山中有人大呼走水。她匆匆披衣出来,只见琳琅楼方向火光冲天。秦烟再顾不得其他,拔足往琳琅楼奔去。来到楼前,只见整座琳琅楼陷于火海之中,火势凶猛,无人敢近。
人群中,秦烟见山主凌空披发而立,赤足,宽袍堪堪盖住脚踝。她离得远,不知山主面上是什么神情,但那火光映照着他的青丝白袍,使他衣上墨梅如浴血一般,令人望而生畏。这是秦烟第一次看到山主这般喜怒于形色。她转头去看琳琅楼的火海,一时想,恩人哥哥就这样死了也好。
若没有死,胆敢放火烧琳琅楼的人,山主又会如何对待呢?
秦烟不敢想,她拢紧被雾水打湿的衣袍,悄无声息地退回觅月小筑。
要说琳琅楼本就是一座阵,区区烛火不可能将之烧毁,除非是江枫渔火阵。
随义八确实是用江枫渔火阵毁了琳琅楼,他半年来藏在领焰山庄中,重练功法遇阻,仇一铃看在眼里于心不忍,便将领焰山庄的江枫渔火阵传给随义八。
随义八因女昭派灭门而心生怒意,一心只想给梅山主一个教训,他烧了琳琅楼,又混在前来救火的人群中趁乱出逃。那梅山主来时的样子他当然也看在了眼中,那般的滔天怒意,随义八担心仇一铃受牵连,便无法自顾自地逃下山。
他听闻仇一铃被困听风坊,便慢慢摸寻着去了。
听风坊并无什么守卫,只不过周边皆有布阵,随义八久居领焰山庄,对这些阵法布局也已娴熟,他算出一条生门之道,悄无声息摸进了听风坊,本想去探探地牢救出仇一铃,不想,路过一窗下时,竟听见了仇一铃压抑的声音。
那声音暧昧婉转,在这夜色里格外清晰,其中还夹杂着男子的声响,想来是那天残所发。
随义八蹲在窗下听了半晌,总算听出了这两人是在做什么事,早就知道他二人之间纠葛不清,想不到那天残看着无动于衷,对付起人来也是热情如火……等等,不是说天残是个断腿?怎么行事的?好奇心大盛的随义八忍不住猫着腰悄悄去戳窗纸,想要一探究竟。
对着那窗纸上的孔洞瞄了几眼,随义八心中啧啧称奇,他又想到自己仅有的风月都是那人所赐,想到那人怎样颠弄都只有居高临下的姿态,不禁摇头自恼。
“好看么?”
这句话一响起,随义八的寒毛竖起,连转身的勇气都没有。
“你是算准本座会来寻仇一铃的晦气,这才早早来这等着受死么?”梅山主在随义八身后凉凉道。
随义八僵着身子转过来,看向梅山主。
梅山主淡淡瞥了他一眼,手中璇玑扇将他拂到一边,往那被随义八戳破的窗纸上看去。看了一眼收回目光,似笑非笑地对随义八道:“你说,本座是现在进去将她打死,还是等她极乐之后再进去将她打死?”
随义八实在听不得这种话,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居然扑上去捂住梅山主的嘴将他拖离窗边,等梅山主反应过来,随义八即刻被掀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
梅山主怒气盈眸,举起手中璇玑扇准备拍死随义八,随义八连忙低声喊道:“你当着天残的面打死他心爱的女子,日后叫他如何对你忠心不二?如今仇一铃被困此处对你没有任何威胁,你留她一命就当给下属一个人情,他承你情便更为你卖命,岂不是更好?”
梅山主眯着眼道:“本座的下属没有不忠心的。”
随义八撇嘴:“不信你就进去试试,反正我横竖都是个死,你爱信不信。”
梅山主倏然一笑,收了璇玑扇,幽幽道:“谁说要你死了?”
随义八见他眸中意味不明的神色,犹如今夜放在琳琅楼中的那把熊熊烈火,眼皮登时一跳,脊背生出寒气。
“你……你待如何?”
梅山主用邪佞的眼神将随义八上下打量了一番,将之逼到一旁的花灌下,他背着月光,身影如同一个魔咒般笼罩着坐在地上不断向后退去的随义八。
“此处夜景甚美,阵法颇多,不如我们月下行事?”
随义八闻言惊得魂飞魄散:“你疯了?这是……这是……”他眼睛瞧着不远处的窗子,一墙之隔便是天残与仇一铃,若叫他们出来看见自己被……日后他还有何颜面面对?
“或许,你更喜欢阔北堂?”梅山主低笑道,“那里你去过的,宏伟气派,应是衬你随大侠的身份,便是把这江湖中与你名气相当的人物都请来观望,也是容得下的。”
“你敢?”随义八惊怒交加,他虽这般说,心中却知道这人如今谁也不放在眼里,能做出什么事来皆有可能,若他有意羞辱自己,也不是不可能当众做出那般事来,便是在脑中想象一下那般情景,随义八头皮都发麻起来。
梅山主用璇玑扇轻轻挑开随义八的衣襟,他功法浑厚,对付失去功力的随义八不费吹灰之力。
“你看本座敢不敢?”
他笑着道,可那笑意丝毫未达眼底,他披散着长发,宽袍曳地,背光下的面容美得不似人间凡俗,随义八深知他优雅风姿下掩藏的是怎样的毁灭之势。这样的妖邪,随义八现在惹不起,也不想惹。人世间是怎样活着?随性豁达的人活得好一点,因为他们从不较真,不较真,处事不争锋相对,能顺水推舟便推舟,能乘浪追击便追击。折腰又何妨,总比断腰强。
☆、第 17 章
第十七章
“梅山主,我一身糙肉出去丢人现眼也就罢了,可你如今威名盖世,金尊玉贵之躯若叫外人看去,万一生了歹念……”随义八故意停顿了一下,瞅了瞅梅山主的脸色又道,“我听闻这江湖中有人擅绘图册供人享乐,偏偏就有人就好这口,单是一副画像脑中便有千般思绪,山主如此盖世英雄,应是不喜欢被人作画取乐吧?”
梅山主眯着眼道:“你是说有人敢私造本座之画册?”
“啊?”随义八心道我说的重点是这个吗?
“如此说来,随大侠倒是点醒本座了,应当叫朝廷的册监司好好管管这民间造册一事。”
“啊?”随义八张大了嘴,“我说的重点是这个吗?我是想叫你不要当众做出有辱风化之事,免得被人看去乱编乱画。”
梅山主闻言做出恍然大悟之相,说道:“随大侠放心,待他们看完这一场风月,本座便命人挖了他们双目再拔了他们的舌头,如此一来,谁能出去胡编乱造?”
随义八张口结舌,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梅山主道:“如此,随大侠还有什么顾忌吗?”
随义八梗着脖子道:“当然有,梅山主天天在人拉屎的地方搅和也不怕瓜熟蒂落?”
这话说的当真粗陋无比,梅山主的脸色很是难看,仅有的旖旎心思也瞬间散去,他一抬手,璇玑扇在随义八的嘴边划了一道大口子,见那鲜血汩汩流出,心中戾气方减一分,他一拎随义八的后领,转瞬来到罚恶司,将他丢在朱笑面前。
吩咐道:“此人以江枫渔火阵烧了琳琅楼,你教教他规矩,三日后若不死便给本座送回来。”
朱笑领命道:“是。”
梅山主懒于多看随义八一眼,踏风离去。
在他走后,随义八盘腿坐在地上,抬头朝朱笑道:“有药没,给我这伤口上点药。”
朱笑望着他嘴边的伤口,摇头道:“璇玑扇留下的伤,血流不止,除非山主亲解,否则……难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