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坐我床上吧,桌子椅子还没来得及买新的,我给你倒点水。”林禾风背对着他,清瘦的背影在灶台间忙活着。顾慎之注意到碗橱的门大开着,里面空空如也。
他环顾四周——其实整间屋子都可以称得上空空如也。桌椅板凳全都不见了踪迹,屋子里只剩下一张老旧的铁板床和一个小小的彩色电视机,清冷的月光洒在林禾风干净却早已泛白的浅色床单上。
顾慎之贴着床沿坐下去,老旧的床板不堪重负,发出“吱呀”一声绵长的□□。林禾风正好捧着一个保温水杯过来,递给顾慎之:
“茶杯也没来得及买,你将就着喝吧,我刚刚把杯子又洗了一遍,干净的。”
林禾风挨着他坐到旁边,看着他,忽然抬起手摸了摸他长了些胡茬的脸。
“疼吗?”林禾风的声音发着抖,心疼至极的模样。
顾慎之呆呆地看着他,疼?他不过是挨了一顿打,老爷子虽是气得要跟他断绝父子关系,可第二天照样给他找了最好的医生,用了最好的药。他每天吃着精心搭配的三餐,虽然不能出门,可家里下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分明享受的是个少爷日子。
可林禾风呢?家被砸了,工作丢了,生病了连医院都舍不得去,更没有保洁两天一次给他打扫屋子。面对这一堆烂摊子,他没有大手一挥重新装修的本钱,也没有用枪抵着学校人事讨说法的底气,他什么都没有。
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顾慎之不同,林禾风只是个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人,而普通人从来就没有资格提要求。
可就是这样一个脊梁都快要被人压弯到泥土里的人,见到他的第一句话,不是诉苦不是抱怨,而是先担心起他在家里受委屈。林禾风默默收拾一片狼藉的家里的时候,跟学校领导据理力争的时候,心里却还在记挂着同一座城市的另一个人过得好不好。
顾慎之深深地看着林禾风,突然伸出胳膊紧紧地把他按在了怀里,身上的伤口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大力动作而阵阵作痛,可顾慎之不在乎。
他轻轻地吻了吻林禾风的碎发,鼻尖嗅到了他身上那一抹温暖的,阳光晒着棉花的味道。而林禾风什么话也没说,只静静地,用力地回抱住了他。
第33章 番外一·往事(五)
“对了,和你说件开心的事,这次学校本来打算直接辞退我的,但幸好有个人帮了我大忙。” 两人抱了一会儿,林禾风从他怀里抬起头,笑了笑,“猜猜看是谁?”
“谁啊?”顾慎之轻捻着他垂落脸颊的一缕碎发,问道。
“沈千和,你还记得吗?跟咱们一级的,隔壁班的那个。”林禾风心情好了点,任由顾慎之抱着他,“我在办公室收拾东西的时候碰见他了,他公司和学校有什么合作项目,正好过来考查。”
“他说挺久没见了,我们两个就找了家咖啡厅坐了会儿。他注意到我抱着东西,没瞒住,我就跟他说了学校的事。”
“谁知道他听完就说了句一定会帮忙,我一开始还没在意,他一个自己创业的,肯定也挺不容易,哪有那么多功夫帮一个不太熟的同学找公道?谁知道下午学校就打电话给我说不用搬走了,给我在图书馆安排了个职位。”
“虽然这几天是倒霉了点,不过遇到他,不用搬家,还有工作,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吧。”林禾风微眯起眼,已然是十分满足的样子。
顾慎之却没有露出和林禾风一样的,如释重负的表情。实际上,从听到沈千和的名字开始,他的眉头就一直皱着没有松开过。
沈千和与他们同级,顾慎之在学校基本上独来独往,与他只见过几面。他相貌本只能算得上普通,可偏偏长了一双勾人的桃花眼,看人的时候不笑也含情。他和林禾风都是班长,隔壁班的缘故,两个人经常打照面,林禾风对这个人的评价非常好,偶然在顾慎之面前提起他,也都难掩欣赏之色。
可顾慎之从见到沈千和的第一眼开始,就知道这个人远非表现出来的那般人畜无害。那是一种长期在危险环境中锻炼出来的野兽一般的直觉——沈千和看林禾风的时候,那张如沐春风的笑脸中隐藏着一抹压抑在心底的贪婪和欲念。
这种直觉在顾慎之大学毕业开始接管顾家事务的时候得到了验证。
沈千和在X市做起了制|毒贩|毒的勾当。
他的业务实在扩展太大太迅速,以至于连身在C城的顾慎之也不得不注意到他,起因是他派去做军火生意的两个下属在X市无故失踪,被发现时早已死去多时,全身多处被恶意折磨的伤口已经悉数溃烂,惨不忍睹。
顾慎之没过多久便查出来这是沈千和在暗中作梗。按理说顾家去X市做的是军火生意,他们两个在业务范围上并没有任何重叠的区域——沈千和只沾毒|品,而顾家向来不会插手C城之外的毒|品交易,除了蓄意挑衅,顾慎之实在想象不出沈千和此举的用意,毕竟闲来无事谁也不会冒着与整个顾家翻脸的危险去动他们的人。
林禾风却并不知道个中曲折——顾慎之无意让他涉身这些抬不上明面的阴暗面,只提醒过几次沈千和的为人可能并不如人想象中那般完美,却从未跟他说过沈千和毕业之后从事的这些抬不上明面的勾当,因而在林禾风心里沈千和依然是那个温文尔雅且细心热忱的同系同学。
沈千和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正巧卡在这个关键的时间点,完美且及时地向林禾风送去了他最需要的帮助。顾慎之从这非比寻常的巧合中敏锐地嗅到了一丝危险的信号,他直觉沈千和这次的突然出现必然带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
“沈千和?”他想起每次沈千和看向林禾风后背的那种,宛如饿狼见到病兔的贪婪眼神,不由得眉头又皱紧了一些,“我不是说过不要和他有什么来往么?”
对沈千和的感觉实在太差,顾慎之说话的语气不由自主地冷了一点。林禾风察觉到他语气间的小小变化,有些不明所以地从他的怀抱里支起身,问道:
“他怎么了?”
林禾风的不解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顾慎之却无法跟他说清楚全部的缘由,只能含混地解释道:“他现在在做的的事情不太好。”
“他一个正经做物流的,有什么不太好?”林禾风无法理解顾慎之对沈千和莫名其妙的敌意,松开了抱着顾慎之的手,眉头也渐渐皱了起来,“是不是在你眼里除了你们家做的那些,其余的都不是什么正经生意?”
骤然离开的温暖身体让顾慎之感到胸口一空,林禾风什么都好,可偏偏看人没有一点心眼,在林禾风眼里连个陌生人都是善良的,说不定只有他顾慎之才是最恶的那一个。顾慎之因为这一点突如其来闯入脑海的想法而心浮气躁,他深吸口气,努力按捺下心中那一丝莫名翻涌的怒气,耐着性子说。
“你就听一次我的话吧。我什么时候害过你?”
林禾风叹了口气,妥协了。
“好吧,可是我之前为了答谢他帮了这么大一个忙,已经答应要请他吃饭了。等明天吃完饭我再和他说吧。”
“不许去。”顾慎之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他在心里想,你知道他那个物流公司背地里都运的些什么东西吗?还单独跟他出去吃饭,你林禾风是活腻歪了?
“……你!”林禾风被他的蛮横气得说不出话来,想到从一开始顾慎之就对自己和沈千和的正常交往百般阻挠,一时哽了哽,“你能不能讲点道理?”
“他不是什么好人!”顾慎之压抑着自己即将喷发的怒火,却感觉理智在一点一点弃他而去。
“他不是什么好人,你就是什么好人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顾家在背地里都干了些什么勾当!”林禾风却率先怒了。
这句话触到了顾慎之心底最隐蔽的那一块逆鳞。从一开始他就十分忌讳自己的黑道出身,林禾风是一个从头到脚底子干干净净的人,而他的手上早已经沾满了鲜血。这样的他和林禾风,真的可以永远地在一起吗?他也时常像这样询问过自己,却一次又一次硬生生按捺住内心的不安和恐慌,告诉自己可以的,林禾风从来没有在乎过他们两个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可林禾风却猝不及防地扯下了他自欺欺人的谎言,用明明白白的话语告诉他顾慎之,自己是知道的,他其实打心眼里看不起顾家所做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