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顿家宴吃得十分安静,林骞心思敏感,早已意识到林家并非外表表现出来的那般其乐融融。顾慎之向林骞简单地介绍了一下顾家的近况,言辞直接,丝毫没有避讳仍在饭桌上的叶兰和顾景羲。于是林骞了解到叶兰比顾慎之小将近十岁,并非原配,而顾景羲是顾慎之和原配李秋烟所生,李秋烟于两年前意外去世,这才有了叶兰进入顾家大门的机会。
林骞注意到顾慎之说这些话的时候,顾景羲依然没什么表情,只是默不作声地用刀切着自己盘子里的牛排,只有在听到母亲名字的时候动作稍微顿了一顿。顾景羲和叶兰的关系似乎也十分微妙,整个家宴的时间,顾景羲都把叶兰当做空气,连一句问好也没有,而叶兰偶尔看向顾景羲的眼神中,竟是带着些许的惧意。
吃完晚饭,顾慎之把林骞叫到了书房。
“知道我叫你来是想和你说些什么吗?”上好的红木雕花椅子,穿着深色唐装的中年男人斜靠在椅子上,和顾景羲相似的姿势,气势却丝毫不同。顾景羲是无所谓的,而顾慎之是慵懒的,但那慵懒的姿态里却仿佛藏了一只豹子。
林骞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他与顾慎之也才刚认识不久而已,确实也猜不出他特地把自己叫来谈话的用意,于是只盯着顾慎之的眼睛慢慢地摇了摇头。
顾慎之也没说话,曲起指节轻扣着椅面,半晌才突然轻笑了一下。
“小小年纪,心思却老成。”
顿了顿顾慎之又道:“我答应过林禾风,若是他日他夫妻遭遇不测,一定将他的儿子视如己出。”提起林禾风的名字,顾慎之又蹙起眉头,“我不知林禾风和许如茵如何待你,但在我顾家,我不会因为你和顾景羲年纪小就另眼相待。”
“我今天跟你说过,顾家涉及黑白两道,叶兰且不提,我只有顾景羲一个儿子,现在又有了一个你。”他闭了闭眼,“总有一天我会把整个顾家都交与你和顾景羲。”
“顾景羲那孩子生性凉薄,我恐他一人两边都不选,于是先把这选择题交给你。”
“顾家一半黑,一半白,代代纠缠,不可分离。若是你,你是选黑,还是白?”
林骞一怔,他丝毫没有想过顾慎之会在将他接入顾家的第一天,就说出这样一番近乎于交代家业的话。他盯着顾慎之的脸,那中年人依然是懒散的姿势,也不睁眼,也不出声催促,屋子里静了下来,林骞一时间只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和顾慎之指节敲着椅面的微响。
不止为何在这样一片静谧里,林骞蓦地想起了今天白天,在满天飞雪里不沾纤尘的顾景羲。那样一个纯白的,眼神却冷若刀子的人,真的是很难想象他的双手沾上鲜血的样子啊。
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林骞开口。
“我选黑。”
就把那一片白色的世界留给你吧,顾景羲。
作者有话要说:顾景羲:你第一眼看到我的时候是不是就爱上我了。
林骞(笑):是啊。
顾景羲(斜睨):我第一眼见你时候心里想的是,这么二的人该不会是我爹的私生子?
顾慎之:阿嚏!哪个龟儿子在咒我?
众人:你……你儿子
第2章 二·习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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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骞进入顾家转眼一个月有余。
那场深夜谈话中顾慎之得到了林骞的回答后也没什么意外的神色,只说了句,要学的东西多得很,你要做好心理准备。顾慎之说到做到,第二天就给林骞安排了许多关于近身格斗以及射击类的课程,林骞的转学手续齐全之后,每天白天去学校上学,傍晚练习格斗或是射击,晚饭后顾慎之偶尔会抽空给他讲一讲顾家黑色面里的故事。在这件事上,顾慎之似乎从头到尾就没有把林骞当成一个孩子,那些诡谲的,血腥的,充斥着背叛与反背叛的故事,他不掺感情地叙述着,以一个旁观者的角色,无论这些故事的主角是否曾是自己,也无论这些故事是否适合一个年仅七岁的孩子去听。
“你适合这一行。”顾慎之笑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我就这么觉得了。”
林骞想或许顾慎之是对的。从很早开始他就发现自己似乎缺乏共情的能力,无论是面对什么,他都很少有情绪大幅波动的时刻,甚至面对父母的死亡,他也只是难过了一瞬。作为一个孩子,他和班级所有人都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却又坚守着那一层不远不近的距离,他无法融入,却也不想融入,那些喜悦的笑容和悲痛的泪水都是别人的,与他无关。他对所有人都温柔以待,却也知道那一层温柔不过是冰冷内心之外的一个虚假的保护壳。
他曾经想过自己是否有某种不为人知的心理障碍,而顾慎之却只是耸耸肩,仿佛这丝毫不足以成为什么令人挂心烦恼。
“这很正常,这世界本来就是除了自己之外,其余的事都无关紧要。”顾慎之说,彼时他刚接完一个电话,前一秒刚用仿佛问别人要喝什么下午茶一样的语气说出“让他消失”这样的话,后一秒就和颜悦色地摸了摸林骞的脑袋。
“我是这样,顾景羲是,你是,甚至……”他眨了眨眼睛,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有点不怀好意地笑了一下,“你爸爸也是这样的人。”
林骞愣了愣,他印象中的父亲并不是如顾慎之所说那样的人。林禾风是一名老师,在C城最好的大学里教中文。在别人的口中,林禾风一直都是温文儒雅风度翩翩的典范。大约是人格魅力使然,他几乎是以一己之力生生将C大上座率不满一半的《百家诗词选讲》变成了如今的场场爆满。林骞还记得有时候许如茵上班没时间照顾他的时候,林禾风就会把他带去自己上课的课堂。讲台上的林禾风长身玉立,他不光析唐诗宋词,还讲人生哲理,道处世哲学,说到激动处眼里闪动的光辉,让林骞觉得这台上的一亩三分地才是林禾风深深扎根的地方。
这样一个教书还不忘育人的人,林骞是万万无法将他和顾慎之口中那个无法共情的冷漠之人联系在一起的。
兴许是嫉妒吧,老不正经。他默默腹诽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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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家在一个离主宅不远的地方有个私人靶场,周末的时候林骞会去那里练习,有时候顾景羲会过来和林骞一起。林骞的近身格斗进步飞快,射击却一直表现平平。
“八环,八点五环,九环,七环,……”
报靶的人声音还没停,林骞却早已知道这几靶是达不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了。他放下手中的枪,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不免觉得有些心浮气躁。林骞正揉着眉心,旁边却忽然走来一个人,站到了自己身边。他抬起头,正好看见顾景羲端平了手臂,手中是一支精巧漂亮的MP-75。那把MP-75上有着暗银色的卷边花纹,底座上隐隐有着一行刻字,想来也是一把有着特殊意义的□□。顾景羲神色淡淡,瞄了靶子一眼,毫不迟疑地开枪连射十发。射完也没听报靶,看也不看林骞一眼,又转身走了。
顾景羲走出去挺远,报靶声才迟迟传来。
“十发……十发全中!”
一声轻笑从林骞背后响起,他回过头,看见顾慎之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后面。看来刚才的一切都早已被他看在了眼里,此刻脸上正有点忍俊不禁的表情。相处了一段时间林骞才对这位顾家的一家之主慢慢有了些了解,这个人的冷漠似乎只是对外,事实上他对儿子们相当和蔼。
“他故意气你呢。”顾慎之对顾景羲的性格了如指掌,见林骞发呆,便好心提醒了一下,“你去向他讨教讨教罢,这孩子格斗不行,射击倒是个好手。”
林骞这才梦如初醒,慌忙追了上去。
他边跑边想刚刚自己的片刻走神。
大约是一星期之前,他曾经问过顾慎之,既然顾家保镖众多,必然可以在远距离外保护他的安全,若真有人可以从近距离接近他,他的格斗技能便足以保全自己,那么练习射击的意义究竟何在。他仍记得顾慎之听完他的话后沉思了半晌才淡淡开口,说:
“我问你,若有一天仇家寻上门来,带走顾景羲,你可能护他周全?还是你要见他的手也跟你一样染上黑道的血?”
林骞呆了一呆,这一句话像惊雷一样劈过他的脑海,霎时把他震得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