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车停在龙岩学院的停车场时已经八点了。从这里开车回北门也要四十分钟到一个小时,对于晚上做实验到很晚,早上又习惯早起的他来说,这段距离是长得难以忍受的。尽管这样,如果他能在七点前把实验做完,他还是会回家。
就算这样,这周他并没有回家过啊。也就是说,这个礼拜,他每天都工作到很晚。
已经是腊月了。前两天还不觉得有什么冷的,今天天气忽然变冷了,刮着很冷的风。容若抬头,可以看见挂满星星的夜空。
星夜倘若凛冽的话,那就别有一番滋味了。
容若手上提着保温饭盒和那袋衣物,小跑着进了生命科学院的研究所,按了去四楼的电梯。今晚这栋楼,只有四楼有灯光。
电梯停在四楼,他走出电梯,走向那个熟悉的实验室,掏出电子识别卡,又按了密码,门开了。
在走廊上换了拖鞋,就去普通实验室看了一眼,只看到一台电泳仪在工作,没看到人,于是容若顺着走廊走到细胞操作室,也没看到人。
他于是去到了走廊最尽头的办公室,就看见里面有个穿白大褂的背影,正把饭盒从微波炉里拿出来。
容若悄悄地走到他身后,那个人却是像知道他来了似的,转过身,带着一脸笑意:“怎么这么晚?”
“嫌我晚?早知不来了。”容若就要转身。
谢敏忙拉住他的手,“开玩笑的啊。”
“吃盒饭?”容若看了一眼他手中的饭盒。
“是啊,错过食堂吃饭时间了,只好叫外卖。”谢敏放下手中的饭盒,脱下白大褂,拿过容若手中的东西。
“哇,汤。”他很高兴地说。
“天气冷了,多穿一点。”容若把他的衣服放在沙发上。
“嗯,反正我明天就回家了,不用特意带过来。”谢敏抱着容若的腰,把脸放在他脖子上蹭。
容若推开他的脸:“你几天没刮胡子了?”
自己有胡子是一回事,别人的胡子扎在脖子上,痒痒的,感觉很奇怪。
“有那么长吗?”谢敏摸摸下巴,“就一个星期吧。”
“……”那就是说,从周一他来上班以来,就没刮过了。
谢敏的胡子一向是处于不可见状态,以前容若没仔细看他,从来也没想过他那么白皙的脸上居然也会有胡子。但后来他发现了,白不白和胡子的有无没有必然联系,平时他只是收拾得很整洁罢了。仔细一想也是,极少有男人不长胡子的。
在实验室待久了,他就变得很邋遢,第一次谢敏一周没回家之后,容若看见他,都快不认识了。心里还受了一点些微的小挫折——原来谢敏也会这样。
后来渐渐就习惯了。只是他不刮胡子就往别人脖子上蹭的习惯真的还习惯不了。
谢敏在容若的脖子上亲了一会儿,又去亲他的嘴。因为亲得太久了,容若觉察到了一点危险,只好把他从自己身上剥开,说:“你先吃饭,免得一会儿凉了。”
谢敏于是开始吃他的盒饭。容若坐到沙发边,看着他吃饭的样子。
十几岁时,他模糊的想象中,妻子在未来应该是存在的,但并不是个男人。
七年前,谢敏的大叶肺炎导致了呼吸窘迫,被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书。他自己恐怕都不记得了,那段时间因为持续的低氧血症,导致了烦躁和昏睡,不得不用呼吸机通气。
而他对容若说出“在一起”的时候,是隔了五天后他的第一次清醒。
在那五天内,容若没有睡过一秒钟,一直在谢敏的床前,谢敏的父亲都看不下去了,劝了他许久。后来容若的父母也来劝他,他就是不听。
当时的他以为,谢敏要死了。
就像嬷一样,就会那样死去。闭上眼睛,永远也不睁开。
他害怕的就是,在他只是睡去的那段时间,谢敏就永远地睡去了。
都已经这样了,双方的父母想要不知道也难了。当时情况太特殊,两边的父母怕两个孩子有什么万一,都不敢问他们的事。直到后来谢敏好转出院,正式带着容若到父亲家里,那个时候,父亲才确认了他们的关系就是他想象的那样。但是那个时候,不管有什么反对都已经说不出口了。
那种生死与共的势头,父亲已经被吓到了。
至于容若把谢敏带回家时,容若的父母也没说什么。当然也是怕刺激到小儿子,做出什么傻事。只是后来容若的哥哥有和容若通电话,说老妈有段时间挺想不通的,哥哥劝她说这也是命中注定,没办法的事,加上老爸一直说没关系,各人有各命,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只好顺其自然了。就当多一个儿子啰。找个姑娘没准还婆媳不合呢。
老爸真是一如既往的看得开。
谢敏回国时没有注销澳大利亚的国籍。故而像他先前说的那样,带了容若去澳洲登记结婚,并申请领养孤儿。因为审核的时间要花上很长,直到两年前才成功地领养到当时才八个月大的亚裔孤儿图南。
孩子的姓氏和称呼问题上两家人第一次发生了一点小摩擦。最后容若说服了母亲,说哥哥的小孩已经姓邱了,他的小孩姓谢也未尝不可。于是孩子最后就姓谢了。两边的称呼是这样定的,叫容若这边的爷爷奶奶,叫谢敏那边的阿公阿嬷。两不亏欠。
至于两个父亲,容若叫爸爸,谢敏叫爹地。
从前以为荒诞不经的事情,真的发生了,还那么自然地存在了。
那时容若终于感叹:原来那么多人想要外国的绿卡,不是没有道理的。
谢敏就笑他,你不是对党和祖国忠心耿耿吗?
容若看了他一眼说:因为你,我已经根不正,苗不红了。华侨先生。
五年前谢敏就被聘到这个实验室做所长。按说他不过是一个小海龟,但听说他在做Ph.D的时候发了好几篇非常高分的SCI,加上都是在知名的实验室进修,所以居然就被聘为所长了。而且别人还觉得屈就了他,因为他本来可以去国内很好的实验室的,至少不至于到这种地方来。只不过,虽是名义上的所长,由于人手的严重不足,做的事就包括了从打杂的到研究生再到研究员,所有位置都该干的事。
谢敏本人却很无所谓,之前龙岩学院没有研究所的时候,他一点也没提过这件事,就在一中当他逍遥的英语老师当了两年。但后来一来是考虑到两个人在一个工作单位时间久了,会传出什么谣言,二来则是谢敏也觉得是时候做回本行了,于是就去了龙岩学院。
谢敏吃过饭后,让容若先到楼上的公寓去休息,他去封闭一下就来。
五楼的公寓和四楼的实验室是相通的,用一个只有谢敏有钥匙的铁门隔开。那套房子也是学校特意为他准备的三房一厅,条件很不错。也正是因此,他才能够把自己关在这儿一个礼拜不出去。
容若在见识到之前,都没想过世界上还有社交性这么差的工作。此前谢敏没有负责教学任务时,他真的可以一周不用见任何人,就在这儿不停地做实验。
要不是会时常地思念家人,谢敏估计周末都抽不出时间。
如果在其他城市更大的研究所的话,他本来可以不那么辛苦的。容若和谢敏认真谈着这些事时,谢敏就要笑不笑地说:你要和我闹分居吗?
然后谢敏就说:也就忙一段时间,将来走上正轨了,有条件带研究生了,就会好很多。
因为这样,容若偶尔会把儿子丢在父母家,上来陪陪他。
他们一起住在北门那栋旧房子里。在四年前翻修了一遍,主要是更新了一些老旧的设备,怕将来住得不安全。当然也顺便装修了一下,添置或更换了一些必要的家具。
容若想过搬来这儿和谢敏同住,但是儿子的幼儿园是在父母家附近那儿,要是把儿子弄上来上幼儿园又会离父母很远。那时他们会寂寞的。谢敏说这儿离一中那么远,我才舍不得你每天通勤花那么多时间。我就是一段时间这样的,过了就好了。
最后说:那里才是我们家呀。
容若在五楼公寓的浴室洗了澡。就在谢敏的书房拿了本书,到客厅的沙发上看书。谢敏的书也有很多古籍,也有很多地理类的,当然也有他自己专业方面的。在家里,他们专门弄了一间书房,用来放他们的书。
两人交流之后,发现可以看更多的书,那也是好事。
容若自从和谢敏一起生活之后,就把锻炼的时间提到早上了。因为有时他们可以一起练。晚上早点睡毕竟要好一些。有了孩子以后更是如此。
容若之前坚持地认为的男人结婚后就会变胖,在两人身上都没有发生。
谢敏说:我要是变胖了,你还不得去找身材更好的年轻人,别傻了,想都别想。
容若说:是不是你自己这样想的?
谢敏说:哪呢?我对你以外的男人完全是无能的。
这句话让容若恍然大悟,说:哦,原来你对女人还是很有能的。大学男老师,可真是个不错的职业。
谢敏十分哀怨地看着他说:有高中文科班男老师不错吗?我都还没说你呢。
谢敏还醋意十足地搂着他说:还有啊,你不要老是和徐晖打情骂俏的。
由于这句话的严重失真,容若用背摔把他摔到远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