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把门吹得哐的一声关上了。
谢敏看着他轻声问:“我可以认为你是在等我吗?”
容若转开头,说:“回家吧。”
基于期待的等待大多数是会换来失望的。人人都期待活得久,却不是人人可以活得久。活得久的人期待可以活得更久,却不是人人可以活得更久。直到临死还想活的人还是会死的。
奇迹不会出现。
所以一开头,就不应该期待。
第一次坐在谢敏摩托车后面的容若想起了那天那个坐在这里的女孩子,还有之后紧紧拥抱的身影。
以及再之后,他轻轻说的那句:“可能在一起久了。”
那让他如坐针毡。
到容若家门口,谢敏取下了安全头盔。他很愉快。
站在他面前的容若动了动嘴唇。
“有什么话想跟我说?”谢敏依然愉快。
“对不起。”容若说。
谢敏的愉快渐渐消失了。
“对不起,这个游戏麻烦你一个人玩下去吧。”容若说。
第27章
虽不能消除,但可以控制。
容若睡死在课桌上,就连上课铃响了也没有起来的意思。直到下课铃响了也没有起来的意思。
可能是由于后面几排的气氛不知为何异常险恶,今天所有上课的老师都不敢越雷池一步。容若也就这么从早上第一节 课睡到了最后一节课。
奚群没来上课。
后天就是期末考了。明天放假,温书迎考。
容若在最后一节课下课了五分钟以后,终于从似乎用强力胶黏住他的脸似的的桌面上爬起来。
教室里人差不多走光了。
容若背起书包,咳了几声。如果说是咳嗽的话,最近已经家常便饭了。冬天的感冒,就是难好。
走下楼的时候竟然在楼梯口遇到了郭越。
“嘿,你上哪去了?几百年没见到你了啊。”容若喜出望外道。
郭越看了他一眼,没答话,径直走过他身旁,下楼了。
容若呆楞了。
在单车棚他追上了郭越,不管叫几声,郭越就是不理他。
“出什么事了?”容若按住他的单车把,不让他走。
“出什么事了?”郭越终于正眼瞧他了,从来没有的冷冰冰,“你问我?”
容若缓缓放开了车把,那不是他认识的郭越。
“你和她交往的事,应该早点告诉我,不要把我当傻瓜。”郭越跨上车后,丢下这么一句。
容若看着郭越的背影。印象中他很少看着他的背影。总是并排儿走的。
容若又咳嗽了一下,有什么东西从喉咙里出来。他走到水龙头边,吐在水槽里。
暗红暗红的。
第28章
人死了,会变成什么?
不管老爸说得再多,容若心里还是认为,那是别人依然不能回头地走向前去的时候,他的时空悄悄地停下了。
每个人,停在一个永远不能触及他人的孤独的地方。
容若最后一次见到奚群的时候,她已经睡着了。苍白的唇,稀疏的头发。那双充满水汽的眼睛没有睁开。
容若静悄悄地离开了那里。漫无目的地沿着二院外的龙津河往上走。春天已经来了。细小的新芽在没有落叶的树枝顶端冒出,垂在河面上的杨柳开始发绿。然而蘑菇,是还没有长出来的。
容若从来不知道,春天也是这么冷的。
只是咳咳嗽发发烧而已。容若这样想。他也一样,他却还活着。
爸爸,人人都是有出息的。没有人想死的。真的。
容若哭了。
太上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吾辈。
作者有话要说:“太上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吾辈。”这句话出自《世说新语·伤逝》:王戎丧儿万子,山简往省之。王悲不自胜。简曰:‘孩抱中物,何至于此?’王曰:‘太上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说的是王戎丧子了,山简去看他,王戎很伤心。简说:小孩不过就是怀里抱抱的玩物,你怎么就伤心成这样呢。王戎就说了以上的话,说:圣人能够靠修道而参透世间真理,知道人世天道都是往复循环,故而不以情挂怀,最蠢的人出生就不知道情为何物。用情最深的,不过就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知道是知道了,人世不过循环往复,天道不过此消彼长,然而情到底是什么呢?就算知道了,还是会悲痛。这就是情。
第29章 (第一篇完)
“秋水——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泾流之大,两涘渚崖之间不辩牛马……”
高一的课本在他们那一届之后数年改了版本,因为肺痨休学了一年的容若回到学校,变成了威猛他们的下级生。由于文理分班,威猛他们的班级也有所改换。那个时候,谢敏已经出国了。
容若站在讲台上,学生们看似在念书,其实已经蠢蠢欲动了,下课铃就要响了。
暑假的补课总是让人盼着早点下课。
多年不变,一中的下课铃依然是那棵树上那口古老的钟发出来的。学生们没有等待他喊下课,就乱哄哄地起来。
“快点回去,没准还能看看跳水呢!”
今年的奥运会在北京举行,孩子们还要补课,所以更耐不下性子了。
“今天没有作业了。回去看跳水吧。”
孩子们欢呼着。
不知为什么,总觉得现在的孩子比当时的要单纯。容若扶了扶眼镜。
容若在进入高中的第三年,也就是他高二的时候,选择了文科。之后又考上了北师大的中文系,再之后就回到龙岩一中教书了。
算一算,他当老师也快一年了。
最后走的孩子是篮球队的,因为要训练,他没有其他人那么急着走。
“容老师不回去看跳水吗?”那孩子问道。
“伏明霞不是已经退役了吗?”容若一向专情。
孩子咋舌:“哇,那都多久的事啦!她都嫁人生孩子了呢!”
那不久啊,不过是几年以前而已。
孩子们的时间,和他们的是不一样的。
容若这样想着,和那个孩子一起走出教室。
“老师,你的这双乔丹好旧啊,前面的皮都快磨破了。”那孩子低下头,看见容若的鞋,问,“老师以前也打篮球?”
“很久以前的事了。”
抬起头,天空还是和以往一样蓝的,只是教学楼也刷成了白色。单车棚也早就不见了。
去年秋天的时候,嬷去世了。在他刚刚有能力带她去北京的时候,嬷告诉他,她走不动了。
八十岁的嬷算的上高寿了。然而还是病痛了很久。
容若现在想,寿终正寝的人实在不多。
明天是不可预知的。他却不再把人都会死挂在嘴边了。
爸爸还对他讲过一个道理,可是之前他怎么也没有明白。
既然今天有的东西明天就会没有了,那有再多又有什么用?
爸爸的答案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生老病死,发盛衰绝,本来就是那么回事。天地才不管呢。
所以容若觉得自己也不该管。
容若依然骑着他的捷安特。依然沿着高中喜爱的那条路回家。可是再也看不见整片的蓝天。
宽敞的路变成了篮球场。少年们群聚在那儿对自己的青春承诺了一番。
回想起来,那段时间真是什么也不用操心啊。
容若还是没有选择将单车骑上坡,同样在半途就停了下来。
他慢慢地把车子推上坡的时候,后面传来摩托车的声音。
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本田125的声音了。
那辆摩托车突突的声音一直跟在他的身后。
真是老牛拉破车的东西。容若笑着想。想当年还是红极一时的车呢。
容若在家门口停好他的单车,回过头看那辆跟在身后的本田125。
那个人摘下头盔,朝他笑道:“我叫谢敏,你呢?”
“容若。”容若安静地笑了。
“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的——那个容若?”
“嗯。”
作者有话要说:后面一篇番外,再后面两张是第二篇《春日》
第30章 阿金日记(番外)
1997年5月30号 星期五 晴
今天老大交代我们一个任务,要我找几个七中的兄弟去假装堵晨哥,也不知道为什么。晚上约好在五中篮球场,看到晨哥和一个人在打篮球,那个人好像我们三年级的一个学长。为了不被认出来,我躲到柱子后面,叫阿苏他们去堵。他们出来以后阿苏他们就堵上去了。晨哥真厉害,装得真像。可惜那个阿苏有点演过头了。幸好没被识破。
1997年9月1号 星期一 晴
今天是开学第一天。没想到老大留级了。暑假他都没跟我们一起玩,还以为他考到别的学校去了。没想到他留级了。我觉得很对不起老大,要不是上个学期末我们和四中的打架,他也不会被记过,也不会留级了。老大虽然没说什么,肯定心里也会难过。连蕊都快高中毕业了,他还在读初中。晨哥没留级,不知去哪里了,是不是考上高中了?学校里老大就跟晨哥比较好,晨哥走了,老大肯定很寂寞。现在我们也跟他一级了,不知道他会不会不爽。肯定还是要不爽的,老大真是可怜。
1997年12月24号 星期三 阴
今天傍晚在九一路的基督教堂有发东西吃,人很多,我排了很久的队就拿了一包糖果。我拿了糖果就去北门找老大。他们家还是只有老大一个人。老大看到我很高兴,收下我的糖果,还请我吃了巧克力,说今天是平安夜,没想到我会来。我也不知道什么是平安夜。老大北门的家里总是没人。他平常也不喜欢去沿河路家里,那是他爸爸和小妈的家。老大总是一个人,连蕊最近也很少来找他了。老大肯定很寂寞。虽然他嘴里没说。我陪老大看电视,他喜欢看什么焦点访谈的,真不愧是老大,我都听不太懂。我觉得老大什么都会,跟我们不一样,是个很厉害的人。有时候我也奇怪,老大干嘛要跟我们混?说不定是想气气他老爸。可是老大对我们确实很好。老大以后肯定会很有出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