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他大功告成,很轻松的对着小黑微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不等小黑回答,他从旅行袋里掏出一卷子棉布,撕下一块作为绷带,松松缠了对方的小腿。
小黑这回不躲了。他坐在烈日下的废墟上,看着陆云端忙忙碌碌。一只蜜蜂扇着翅膀落在了陆云端的头上,阳光是金黄色的,蜜蜂也是金黄色的,小黑的目光追逐了蜜蜂,脸上就无端的笑了一下。
偏巧陆云端刚好抬起头来,就见小黑翘起嘴角凝视自己,黑沉沉的眼睛里揉碎了金光,下巴那里显出两个小小的梨涡。
这是一个很僵硬的笑容,简直不能算笑,但是陆云端心领了。
陆云端问他:“笑什么?”
蜜蜂在透明的风中振翅飞走,小黑低下头,轻声说道:“谢谢你。”
陆云端给小黑吃了一粒消炎药,然后帮他脱下了身上的肮脏军装。抖开带来的那一大块棉布,他围住小黑的下身,在腰间系了个结,正是一条崭新的笼裾。
对着小黑一拎旅行袋,陆云端笑道:“给你带了好多东西吃,可是找不到你,这些天就全被我吃光了!”
小黑接过旅行袋,自己低头翻看。先掏出一只不锈钢盘子,他在锃亮的盘底上照了照,觉得自己脏而难看,像只猴子。
这让他感到了自卑。放下盘子继续摸,他摸到了那把瑞士军刀。
军刀只有他大半个巴掌长,他觉出了趣味。然而陆云端把旅行包夺过来扔到一旁,只斜挎了水壶,又把刀枪插到腰间皮鞘上。
背对着小黑蹲下来,他向后伸出双臂:“上来,我背你走。”
小黑攥着瑞士军刀,听闻此言不禁一愣:“走?”
陆云端没有多做解释,只坚定的答出一个字:“走!”
小黑迟疑着俯身向前,拖着伤腿趴到了对方的后背上。陆云端双手托住了他的大腿,一挺身站起来,就这么大踏步的向前走去。
在陆云端面前,小黑的脑筋总是慢上一拍。两人都离开寨子进林子了,小黑才问道:“我们去哪里?”
陆云端说:“不好说——我去哪里,你就跟去哪里吧!”
小黑没听明白,或者是听明白了,但是理智上不愿接受、不肯相信。
两人这样前行了一段路途,小黑又说:“我自己走。”
陆云端一摇头:“不用,你很轻,我背的动。”
然后他像后脑勺长眼睛了似的,又嘱咐道:“玩刀的时候小心点,刀很锋利,别割了手。”
小黑说:“哦。”
陆云端从小饮食足、运动多,所以成长发育的很充分,是个伸伸展展的高个子,虽然并非武夫,但体力十分超群,能够一边背着小黑走长路,一边找出话来闲谈。
他问小黑:“你是什么时候回到寨子里的?我前几天去过一次,可是没有见到你。”
小黑想了想,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于是就没有说话。
小黑一直在和游击队打仗,原因不重要,反正是在打;不和游击队打,也要和别的队伍打;不打别人,别人也会来打他。
游击队的力量更强大,在一个清晨,他们用迫击炮轰了寨子。那时候小黑刚刚睡醒,糊里糊涂的跑出去,一枚弹片切进了他的小腿。
他立刻就反应过来了,和所有士兵一起向寨子后方逃命。他那时候还不知道自己受了伤,跑的像箭一样快,第一个冲进了寨子外边的茫茫密林。
因为四处都是游击队,所以他藏到一棵老树上,直到第二天上午才偷偷潜回宅子,结果发现自己的根据地已经变成废墟,几乎就是全军覆没。
他受了伤,丢了枪,找不到东西吃,又不敢抛头露面,只能是在林子里苦熬。他知道自己的伤情在恶化,可是也很认命,死就死吧。
直到他在一棵大树上,看到了“小黑”两个字。
那两个字让小黑眩晕了一下。他记得陆云端的每一句话,可是心里并不相信。他没有奢望着陆云端会真的再来,他觉得对方上次那样善待自己,已经很好很好了。
他拖着肿胀麻木的伤腿,开始往寨子里赶。他一阵一阵的发烧,吃了三天的野草,身上没什么力气,走的很慢。千辛万苦的回到寨子里,他在半截矮墙后躺下来,觉得自己有出的气没入的气,仿佛是快死了——也许还是慢了一步,死前也没能看到陆云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