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猬+番外(70)
做河豚的师傅据说是大阪请来的,中年人,刺身做得薄如蝉翼,还很热情地教我们吃河豚的顺序,虽然语言不通也很和善,讲不定我跟他打探机密他也会教。
可惜我光顾着吃了,脑中只有一个字:鲜。
到河豚汤泡饭时我才有闲暇跟纪容泽开玩笑:“纪先生,要是这河豚有毒,我们今晚就双双赴难了。”
纪容泽吃多了好东西,不管吃什么都是漫不经心的,听到我这话,笑着看了一眼正在做河豚肝的师傅:“要是藤村先生能听懂中文,估计会生气的。”
“不会的,我跟你打赌。”我看见那日本师傅刚好抬起头来看我们交谈,虽然留了胡子,笑起来还是很和善,故意逗他,指了指纪容泽和自己,又指了指河豚,手掌在喉咙上一划,做了个翻白眼中毒的表情。
日本师傅连连摆手,指着他的证书给我们看。
纪容泽大概没见过我这么幼稚一定要在言语上占上风的人,无奈地看着我笑了。
吃完饭,喝了点清酒。纪容泽十分礼貌,留我住宿,我性格从来恶劣,对这种双方都走个过场的礼貌对话不感冒,有时候心情差点,还常做让别人接不下话的那个人,比如在律假惺惺地说着“林睢你的歌真好,比我的好多了……”的时候,平静地接了一句“我也这么觉得。”。
当时叶霄也在,尹奚有时候太忙,就让他管我。一直以为他作为“上级”,会约束一下我,结果他的反应是大笑并且鼓掌,兴奋地拉过我,把我头发揉成鸟窝。
这次对纪容泽也不例外。
他说了句:“今晚在这休息吧?”我很耐心地回了句:“不用了,我自己开车回去。”
然后他又礼貌性地说了一句:“那我送你出去吧。”
我说:“好啊。”
看着纪容泽这样八风不动的人露出惊讶神色,向来是人生快事之一。
于是他真的摇着轮椅把我送到门口,在门槛处停了下来。
经此一役,他多少对我有点改观,我很早就知道,不要当好人,而要当让人畏惧的那个人,人性就是这点贱,再好的人,如果没有一点危险性,那就不值得尊敬。
巷子里很黑,只有院子门口两个灯笼的光,我发现纪容泽不但不喜欢出门,也不喜欢身边有太多人,他家里的佣人都跟隐形人一样。越优秀的人,狼狈的时候越不喜欢被人看见。而对于纪容泽这种骨子里极度高傲的人来说,余生要坐在轮椅上这件事,本来就是大写的狼狈。再好看的皮囊,高贵的身世,对他毫无作用,反而衬托出命运的无常。所以他才会选择这种在闹市中隐居的生活。
我看人向来很准,只是不够宽容,也没同情心。好在纪容泽最不需要的就是同情心。
朦胧灯光下,他的轮椅隐在黑暗里,只剩一个消瘦身影,看起来和任何一个坐在椅子上的人并无不同。我猜他并没有感情生活,他这么骄傲的人,绝不会把身体上的残缺袒露在任何人面前,尤其是他喜欢的人面前。镜片上的光像湖水,他的睫毛在灯光下像飞蛾的翅膀,毛茸茸的,颜色很温柔。
他说:“林先生急着回去吗?”
“还好。”我不想让他察觉到我的心软。
“不介意的话,陪我走走吧。听说前院的花都开了,很好看。”
我自己都很惊讶,因为我极其自然地扶上了轮椅,开始推着他走。院子周围的回廊很黑,廊下摆着大盆的龙爪菊,一丝丝金黄花瓣在黑暗中绽放,也有深紫色,黑得像墨,所有的台阶处都被改成了斜坡,自然是为了照顾他。
衣锦夜行,暗中赏花,我这种奇怪的人,自然会陪别人做奇怪的事,包括两人在黑暗中逛完整个前院,却不说一句话。
长廊绕到假山背后,那里大概是浅色的假山石反射了灯光的缘故,特别亮,假山上种的大概是兰花,狭长叶片一直墨汁淋漓地披下来,开了浅红色和米色的花,空气中暗香浮动。
“我以前,在这里种了一棵竹子。”纪容泽忽然指着廊下道:“林先生,帮我看看它还活着吗?”
我蹲下去替他仔细地看,但是廊下还是只有一片枯草,连个竹子根都没了。
“可能死了。”我拙劣地安慰他:“其实再种也可以的。”
我并没有站起来,纪容泽坐着轮椅,我常年比他高,现在矮他几分钟也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