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装表演
傅晨最不喜欢冬天。
衣服裹得里三层外三层,寒风仍能从各种意想不到的口子里钻进来,从头到脚都被灌得冰凉。他正在电动车上被冻得瑟瑟发抖,该死的南方只有刻骨阴冷,几滴寒雨落在身上简直能吸走全身的热气。
这几天寒潮来袭,星城温度破天荒的降到了零下,昨天夜里甚至还飘了几朵雪花。天知道这座南方古城的冬天有多少年没见过白了。上次落雪还是在零八年冰灾,那时傅晨还在沪市,那雪景当真银装素裹分外妖娆。积雪足有一寸多厚,一脚踩下去就是个坑,跟踩在棉花上似的。想当年自己还和……
“哔!!!”
躁人的喇叭声让他清醒过来,不得不正视现实:他现在正下了班,骑着小电动赶回家吃饭,等红绿灯时走了神,被后边的大卡车一顿噪音轰炸。
顾不得追忆“骢马金络头,锦带佩吴钩”的峥嵘往事,傅晨一拧车把,小电驴直往前冲。
傅晨现在的正经工作是星城京剧团的一个小演员,工青衣花旦兼各路龙套底包。当年他被戏校开除,恰恰碰上外公因病去世,妈妈便带他搬离沪市,卷铺盖回了老家。书是不读了,人总是要张口吃饭的,他四处打了几份零工,洗车收银保洁之类,都没做得太长久。偶然间听说当地京剧院在招人,便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重拾老本行去应试。
没有高中文凭又成了他进剧团的一大阻碍。业务能力虽好,可这戏校都没有毕业的,他们也不敢收。傅晨提着茶叶去找领导,赔着笑脸千求万求,这才作为编外人员进了京剧团。说得好听,其实就是没签合同的临时工。
别看如今乾旦稀有,傅晨在剧院也就混得一般,常常排不上戏。星城在南方,京剧不景气,演戏都卖不出票,免费看都没人来。院里这点死工资不足以傅晨养家糊口,于是他又在各大夜总会酒吧演艺中心走穴赚点外快。他从小学的也就是戏校这点东西,演出内容自然是女装表演。现在娱乐场所里的变装演员大多是棱角分明浓妆艳抹走欧美辣妹的路子,偶尔有傅晨这样的中式美人唱几句小嗓,舞几下绸带,倒也颇感新鲜。两边的工资加起来,才勉强够得上妈妈每月的药钱和母子两人生活用度。
到家门口,傅晨取了头盔,摘下被吹得冰凉的皮手套,使劲搓搓手,捂住耳垂,整个人稍微回暖一些才推门进屋。
“妈,我回……”他一见客厅里空荡荡,脑子里嗡的一声,心跳都快停了。心理阴影这东西平时看不见摸不着,一到了这种时候就耀武扬威起来。
“今天蛮早啊!”幸好妈妈的回应掺着锅铲翻炒的声音从厨房飘出,傅晨长舒一口气。
妈妈系着褪色的塑料围裙,端着热气腾腾的菜碟走出来,催到:“去看看电饭煲里饭熟了没有。”
傅晨闻言赶紧起身去开盖子:“哎呀熟了熟了,喷香的!”熟练的从柜里取出一大一小两只瓷碗,拿木铲装饭端上桌。
傅妈妈的手艺一般,也不会做什么大菜,就是家常小菜,也挺下饭。傅晨夹起一片炒肉,放进嘴里嚼巴嚼巴……我的妈诶。
咸得他嗓子眼儿起皮!
妈妈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记性也越来越差。有时炒菜总忘了已经放过盐,一勺一勺往里加。她这样也没法出去工作了,只好在家里做着代工补贴家用。给发箍夹子粘水钻绢花啊编手链串珠啊,都是些机械性重复的活儿。
妈妈殷切地问:“菜好吃不?”
傅晨嘴里包着饭:“好吃!我妈做的哪有不好吃的?”
妈妈正笑得心花怒放,手机不合时宜的没完没了震起来。
来电显示说是他们副院长,傅晨赶紧把半口饭咽下:“喂?”
“晚上贴《空城计》,缺个琴童!你赶紧过来!”副院长向来急性子,嗓门大得傅晨妈妈都听清了。
傅晨掏了掏耳朵,把听筒拿远点儿。
这话听来荒唐得很,一个唱旦的怎么还能上琴童?
这事他早就见怪不怪了。小剧团演员不够用,跨行当跑龙套也是常有的事。尤其是自己又是个临时工,被压榨得更惨,什么乱七八糟的配角都让他来。仗着傅晨小时候学过几天老生,连《锁麟囊》的薛良都逼着他上过。
“诶诶,好咧,我马上就到!您别着急!”傅晨笑得殷勤,连连朝听筒奉承道。
电话一挂,他的脸色又重新冷下来。
生活不易,梦想那都是放屁。
仅仅为了不被饿死,他已经耗费了全身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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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城楼上,任前头诸葛亮调戏司马懿,傅晨在一旁发呆。
思绪早就飘到八千里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