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百心接过来吃了:“所以你就被优先处理了——啊,好酸!”她脸皱在一起,眼泪都要出来了,把他看得咯咯直乐。
“美美,你跟关老师在一起,有想要借着他的手报复余复的成分吗?”
“庄记者,复仇这种事可不是自/慰,”他举起一只手晃了晃,“得自己亲手来才爽。”
“你带着刀去找余复,是真想杀人?为什么又改了主意。”
他没直接回答,而是问道:“你有没有看过一部电影,《God Bless America》。”
“《天佑美利坚》?”
“对。退役中年离异大叔和小萝莉大开杀戒的cult片。”他用右手比枪,瞄准一个不存在的敌人,哒哒哒地配音,“里面有一个片段,男主角要杀一个满口极端煽动战争的主持人,那个主持人说,你杀了我,我就成为殉道者,成为英雄。我深以为然——”他吹了一下“枪口”,收在腰间。
“无论以前还是现在,我宰了余复,他就成为被变态同性恋求爱不得而残忍杀害的无辜教授,成为不能被攻讦的死者,他所有的罪责都会因为他的死而被埋葬,而所有优点都被会无限放大,他会被供上东宁的神坛——这比让我死还难受。我不允许。”
庄百心看了他许久,说道:“严恪己,我现在开始觉得,你比关藏更有趣。”
庄百心要走的时候,灵灵从房间里红着眼睛出来了。“我可没偷听,我感冒,请假睡觉了。”她拽着庄百心,“姐,你不是记者吗?采访完了在电视上一播,报纸上一登,那不就得了吗?”又万分不解地问他,“为啥不告?都这样了咋还不算证据?法院不判,找找人送点礼,那不就判了吗?”
他和庄百心相视一笑,有点可乐,有点无奈。
庄百心回到台里,把严恪己这件事放进本周提交的选题,起了个能被通过的标题。主任从外面回办公室,问她:“回来了?”她说“嗯”。
她消停,主任也消停。刘杨来回两趟,跟她连招呼都不打,互相装作看不见。刘杨年轻,精力充沛,出稿多而快,早就不是她能比的了,也不把她放在眼里。
女的,奔四,默认不能干一线的两大条件都凑齐了。
她当初也风光过的,王牌栏目的王牌记者,比男同事抢得还快冲得还猛,什么情况都敢上,受过表彰拿过新闻奖。从老记者手里抢资源占线口,讲话咄咄逼人,走路虎虎生风,台里资源没整合之前,她的稿件又新又快内容又丰富。
就像现在的刘杨。
她很得意,觉得给女记者争了光。过了没两年,领导就说她,你们女同志早晚得结婚生孩子,怀孕了就不能干一线了。可也不给她升管理,理由是“不适合,男同志们有意见”。她不甘心,不肯退,也不能进,一点点的,给挤到边儿上去了。像个幽灵似的,在活人的地头上徘徊,互相看都觉着碍眼。
灵灵问她:你这样的记者都不能曝光,那还得找谁呀?找更厉害的?那你们台里谁管事儿啊?啥,还有管你们台的?灵灵似乎极度失望,说:那你也没比我们强多少啊。
庄百心打开给国色天香拍的照片,看屏幕上的野萍,满面春风,热情洋溢,眼里的野心熊熊燃烧。哪怕他只有初中文化,一辈子没出过省,黑瘦矮小高颧骨,吵起架来脏话连篇,不知道什么叫LGBT,没听过鲁保罗,最大的愿望是去央视,永远只关心谁敢威胁他台柱子的地位。
往镜头前一站,永远是焦点。自信得仿佛是个Queen,俾睨天下。
她把文件关了,从电脑桌面上拖走。
阿芬她们开工前,被他敲开了房门。进屋里嘀嘀咕咕一番,爆发出一阵惊讶的大笑。“笑啥,我又不知道找谁要,你们有认识的不?”他问。
“有啥不行的,我明天就给你问去,啥时候要?”
“周一下午。”他噗噗笑,“可得要热乎的。”
第三十章
早上七点,零下十二度,窗玻璃上了一层霜。
他坐车里把窗户反复擦了擦,盯着眼前的老旧小区。家里的老房子在这儿,住过没几年,刚上小学就换房了。有人正在往井盖上铺红纸,用砖头压上。楼道门两边贴着喜字儿,鞭炮已经摆了一地。
“你困的话睡一会儿,来了我叫你。”关藏说。他摇摇头,喝保温杯里关藏给他买的咖啡。五点多就起来了,怕错过时辰,结果一直等到现在。
七点半,婚车开来了。他一看就皱眉:“太他妈俗了,谁选的车?!”八座加长林肯,车头装饰着心形鲜花,红气球在车屁股上飘。“还不如你的沃尔沃!”
关藏觉得好玩极了,伸着脖子使劲看,还把车往前开了一点。
王求穿着西装从车上下来,拿着手捧花,笑得见牙不见眼。人长得又瘦又高,衣服也不大合适,袖子裤腿都有点短,露出脚脖子来。他像跟豆芽似的,弯着腰进门,身后跟着一堆伴郎。
关藏好奇死了,简直想跟上去看:“他们上去接新娘吗?为什么那么多人?”
“伴娘团堵门,伴郎团闯门,要么答题要么给红包;进门还得找鞋——”
“找鞋?找什么鞋?为什么找鞋?
“婚鞋,新娘要把婚鞋藏起来让新郎找,找完给新娘穿上,抱着新娘上车,因为新娘的脚不能沾地。”
“为什么不能沾地?”
关藏像十万个为什么,他也没有生气,嗤嗤笑:“不知道,你改天研究研究?”他看关藏的样子觉得有趣,“不是,你从小到大都没参加过婚礼?”
“没有,葬礼倒是参加很多次。”
“你没有亲戚结婚?”
“有啊,不让我去。”不知道上面闹成什么样,好半天没人下来,关藏都着急了。他突然说:“你去看呗。”
“可以吗?”
“别让他俩看见,反正门开着,也没人认识你。”
关藏下车,跑着去了。
过了八点多,终于有人冲下来点鞭炮,叮叮咣咣炸开了。呼啦啦下来一堆人,列在两边等着,婚车也开到了门口。关藏跟着回来了,说王求找鞋找半天,找得严人镜急眼。
王求抱着严人镜下楼了。他突然眉头一皱,低头捂着脸:“傻逼!”严人镜白婚纱外面,硬是套了一件墨绿色大衣。全新的,看起来挺贵。
他拿脑袋磕车窗:“神经病啊!结婚穿绿的?愁死人了!”骂完又低声说,“——早知道买红色的。”
“恪己,那是你爸爸妈妈吗?”
他抬了头,又低下去,捂着眼睛:“嗯。”俩人胸前带着花,穿着崭新的外套。他爸特意染了头发,他妈换了一身花衣裳。
鞭炮还在响,一直到所有人都上了车,浩浩荡荡开往饭店。关藏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
饭店的LED屏上滚动着祝词:王求先生与严人镜女士喜结连理,祝百年好合幸福永远。门口又一阵鞭炮加礼炮,震耳欲聋。仪式开始,关藏去交了礼金签了名,进去开视频给他看直播,他爸牵着他姐的手交给王求的时候,说话都磕巴了。酒席开始后,关藏拿了一包喜糖出来,钻进车里给他,俩人分着吃了。
敬酒,吃饭,合影,宾客们纷纷回家。快结束的时候,严人镜去换衣服,关藏帮他把王求叫出来了,王求好像也不意外,说:“你姐就说你肯定在哪里猫着呢。”
他切一声,掏个红包塞给王求:“真不知道你是哪尊庙里转世来的佛,敢娶严人镜。”王求嘿嘿嘿笑,“我就喜欢小镜脾气直。”
“她那是脾气直吗?她那是脾气暴!动手能把人打医院里去!”他随手在肩膀后面一点,“我这身上被她拿圆规戳得都留疤了!”
王求还是笑,他叹了口气,也笑一笑,看王求:“求姐夫,我就不一样了,我动手都直接送去火葬场。”
“啊?”王求还没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