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7)
虞啸卿当然知道俩人什么也没干,醒来时,衣物完整,身上也没有不适。他冷哼了一声,喝道:“不要出去乱说话!”说完,转身要走,到了门口却又停下来:“堂上你说你会招魂,可是骗人的?”
那人轻笑一声:“师座想见祁团副?”
虞啸卿眼眸暗了下来,没有回答,径自离去。
庭审上,龙文章说自己换了祁团副的衣服,还带了他的肩章,这说明,他死的时候,龙文章就在身边。虞啸卿追到牢房,就是想知道,祁瑞平生前最后一刻的样子,他甚至还在幻想,那人会不会给自己留下什么遗言。
龙文章让他失望了,他说,他找到祁瑞平的时候,祁瑞平已经死了,身上有弹孔,旁边还有散落的□□残片。
虞啸卿正打算失望而归时,龙文章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执念,坏心眼地开口,细细描述起祁瑞平的惨烈的死状,虞啸卿认真听着,身上的寒意再次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爬上龙文章的床,也不记得二人是如何相拥而眠,只知道,这次以后,他再没有失过眠。
7、
虞啸卿虽然状态不佳,但大事却没耽误,为防止上峰往虞家军里安插人手制衡,虞啸卿把自己在老家的弟弟虞慎卿接过来,接替祁瑞平副团长一职,后虞啸卿升任师长,虞慎卿自然而然成为第一主力团团长。慎卿也曾在湖南当地的军校学习,实战经验没有,纸上谈兵却也算拿得出手。
慎卿一点都没变,仍如初见时那般,笑得单纯又明媚。虞啸卿突然感到有些委屈,同为虞家的孩子,为什么自己从18岁起双手就沾满血污,如今还陷入心魔无法自拔,而眼前这个人,三十岁了,仍是一副少年不知愁滋味的干净模样。
虞慎卿看着虞啸卿微微扭曲的表情和有些湿润的眼睛,以为哥哥是因为多年未见,想念自己,便也不自觉地感动起来,抱着虞啸卿的腰不肯松手,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嘴里含混不清地说:“哥哥,母亲很想你,我也很想你!”
张立宪等看到如此兄弟情深的情景,颇为动容,如此一来,竟一直没人知道,虞啸卿和虞慎卿其实是同父异母。
何书光帮慎卿提箱子,李冰收拾房间,余治张罗饭菜。虞家军素来节俭,没有什么像样的欢迎宴,就和着食堂的晚饭,张立宪对慎卿郑重地说:“以后大家就是兄弟了!”慎卿又一次落泪。
慎卿的到来,没有打乱虞啸卿的作息,当晚,他从江防上下来时已经接近凌晨,刚要更衣,便发现了慎卿放在他桌上的照片,肖素素坐在太师椅上,抱着一个一岁的娃娃,笑得开怀,身后一左一右站着虞慎卿和已是慎卿妻子的表妹肖湘。这就是诗人们所说的岁月静好吧……台前的虞啸卿所不屑的,幕后的虞啸卿所妒忌的。
就这样手持照片,睡在了书桌上,梦里,慎卿还是十几岁的模样,牵着肖素素的手,逆着阳光向他走来。
“啸卿,想家了?”
虞啸卿惊醒,耳畔温热的触感如此真实,瑞平,是你吗……
8、
望远镜里的人正隔着怒江给他叩头,那股子豪迈劲儿着实让人血脉喷张。
虞啸卿下意识地拿他与祁瑞平作比较,一个曾是山匪,一个现是游魂,都上不得台面,却都帮了自己的大忙。祁瑞平是个英俊的男人,那种让人过目不忘的英俊,而眼前这个人,显然不能用英俊来形容,他吸引人的地方在于身上亦正亦邪浑然天成的复杂气质,还有那双眼睛,即便是高倍望远镜,也不应该能看得清他的眼睛,可虞啸卿就是看清了,那是一双填满了欲望反而愈发单纯的眼睛。
不知不觉,虞啸卿竟然走了神,张立宪轻声唤他:“团座!”
“半个基数。用兄弟们的血,偿尔等临终之愿!”在数个“不允”之后,虞啸卿突然改变了主意,他想为这个只看一眼便吸引住他的人,来一场高规格的送行。顺便在炮声中品味一种叫做得而复失的复杂情绪。
自古得失皆是须臾。前一秒是得而复失,后一秒就变成了失而复得。
站在禅达的街道上,虞啸卿有些想笑,因为失而复得,也因为眼前这个男人略微夸张的演技。他是第三个向自己奉上配枪的人,前两个单手,枪口朝向自己,眼里是赴死的慷慨,这一个双手,枪口朝向一旁,眼里是谄媚,还有“我看透你了”的小得意。
被人看透不是件坏事,虞啸卿想要失而复得的,本就是一个如祁瑞平一样,可以看透自己的人。
“演技派”说:“是我的命令,他们一直都很好。”他在为他从西岸带回来的兵痞们求情。
虞啸卿挑挑眉,不置可否。
一直到他带着手铐被押上车,那十几个他要保护的兵痞竟无一人敢上前来护他。虞啸卿看看“演技派”,又看看他带回来的兵痞们,嘲笑似的挑挑眉。“演技派”夸张地撇撇嘴,做无可奈何状。
9、
唐基来了,带着虞啸卿的委任状。
“虞师终于又是虞师了!”将委任状递给虞啸卿的瞬间,唐基老泪纵横。
“唐叔,虞师将不止是虞师!”虞啸卿说。
“好啊,好啊!啸卿乃虞家之幸啊!”唐基破涕为笑。
俩人的对话让张立宪等听得云里雾里,唯一所得要领便是:唐基是自己人。
远在重庆的虞良很欣慰。从虞慎卿到唐基,虞师的实权人物都是虞啸卿的亲故。虞师的新生派军官,张立宪、何书光、余治、李冰,则是背景清白的死忠。虞师的大兵们,以虞家军为主,缅甸走了一圈后,不是虞家军的,也都编入了虞家军。这就是虞啸卿赴缅作战前,为什么拒绝了上峰装备齐全的团,非要辛辛苦苦自己招兵买马的原因了。虽说虞师在远征军里算是后娘养的,但赢在掌控力强,宁做小作坊的老板,不当大生意的买办,应该就是这个道理。他家啸卿果然通透,看样子,自己总说儿子刚毅有余不善权谋,是不准确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虞啸卿差点忘了唐基这个战斗力爆表的昔日战友。当晚,唐基不及休息,便一头扎进了虞啸卿的书房,虞啸卿把近期军中情况事无巨细全都讲给唐基听,甚至包括了祁瑞平的死亡真相,听完,唐基又是一番感叹“啸卿乃虞家之幸”。
关于“演技派”,一老一少的想法不谋而合,如若可为我所用,则顺水推舟,演一出移花接木,如若不可为我所用,则戴上红帽子,赏颗铁花生罢了。虞啸卿心里暗叹,失而复得看样子是说早了。
这是场三方汇演,军部的角色至关重要,不能与虞家太亲近,更不能对立,于是,当年来湘北的陈特派员便成了首选,只是陈老年事已高,陈老的儿子军部陈大员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主演已定,鸣锣开戏!
10、
“演技派”名叫龙文章。
他说,他认识祁瑞平,他说,他看见祁团副被炸死。
听他说完,虞啸卿的脑子里似有什么东西轰的一声炸开。张立宪更是神色一凛。龙文章是故意的,他就是想看看虞啸卿在不设防的情况下听到祁瑞平三个字,是什么反应,他看到了,可随即又后悔了,他自是清楚,自己生死未卜,此刻拿祁瑞平来刺激虞啸卿,显然是不明智的,于是交代了如何偷走祁团副衣服之后,就不再提起此人。
虞啸卿说平生最恶不诚之人。龙文章在心里骂他是骗子。他虞啸卿本身就是个不诚之人。
龙文章说从前不认识虞啸卿,不知其好恶。虞啸卿在心里将“骗子”二字回骂给他。龙文章太知道自己的好恶了,天上一句地下一句,看似疯癫,实则都是摸准了脉门有备而来。
虞啸卿抄起笔墨纸砚,对着堂下乱舞的龙文章一通乱砸,心想,打死你个装疯卖傻的,打死你个欺上瞒下的,打死你个妖言惑众的,打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