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12)
又是那个鬼哭狼嚎的梦,李明艳衣衫不整,一手提着二黑的头,一手拽着他的衣领,不断拉扯,不远处是慎卿在哭,一边哭还一边叫“哥哥”,声音凄厉,却还透着亲近,他害怕极了,一把甩开李明艳,一路狂奔,可是不管他怎么跑,他们母子俩却始终离他不远不近,哭哭啼啼。跑着跑着,他撞到了一个人,是祁瑞平,他将他挡在身后,说:“啸卿莫怕,有我在。”虞啸卿躲在祁瑞平的背后,刚欲松一口气,却看到了他背上的血窟窿,一枪毙命,贯穿心脏。虞啸卿瞬间瘫软在地,李明艳、虞慎卿、祁瑞平……还有肖素素,齐齐向他走来……
一觉醒来,虞啸卿已是泪流满面。
9、
心灰意冷后,虞啸卿一心求死,求死而不得后,又开始一心求战。一方面,他联系虞良,让他直接去找重庆高层,就说已经有了新的作战计划,再次请求允战令,另一方面,他找到了龙文章,甚至当众给他下跪,只为求得克敌之法。看到如此脆弱的虞啸卿,龙文章心如刀绞,他问他:“为什么你宁可不要尊严,也不肯重新振作?”言毕,丢给虞啸卿一张四次渡江侦察后完成的敌方防御工事图。
虞啸卿患上了轻微抑郁症,每日靠注射针剂度日,根本无法静下心来研读任何资料,龙文章的地图摆在案几上数日,都不曾被翻看。昔日意气风发的指挥官,现在却如枯槁一般,摇摇欲坠。
唐基不懂打仗,却深谙人事。在昆明方面一系列针对虞师的行为得到证实之后,他怒不可遏,誓要将捣鬼之人查出,于是,一边吩咐四大金刚照顾好虞啸卿,一边亲往昆明。
然而,唐基只走了两日,便打道回府,看见他风尘仆仆地进门,虞啸卿心中疑惑,未及发问,唐基便把他拉进屋,开门见山道:“我们的侦查图被人做了假。”
“什么?”虞啸卿难以置信:“唐叔,此事非同小可,你可有真凭实据?”
唐基道:“每次飞行侦查图到达昆明后,那人都会利用职权制一份假的给禅达,隐去部分敌情,是想借RB人之手,报销掉整个虞师!”
虞啸卿惊讶道:“那人……是谁?”
唐基缓缓道出一人名,虞啸卿踉跄一下:“李明峰……是他……”
唐基叹了口气:“八年前,他娶了迟部长小儿麻痹症的小女儿迟婕,仕途顺风顺水。这回我去昆明,也见到了他,他让我替他转达一句话。”
“什么?”虞啸卿问。
“节哀顺变。”唐基说。
“是他?是他将慎卿之死告诉了母亲?”虞啸卿怒吼一声。
唐基连忙将虞啸卿按在椅子上,安抚片刻复又接着说:“我找到在昆明供职的旧识,他帮我调阅了留在昆明的飞行侦查图,我对比之后发现,咱们这份是动过手脚的。我那旧识说,李明峰是在虞师粉碎日军上一次全面进攻后,也就是慎卿死后,主动要求从重庆调来昆明的,大家都知道迟部长在老头子那风头正劲,所以昆明那边颇有李家父子只手遮天的架势。”
“他如此孤注一掷,这是在为他姐姐报仇?”虞啸卿皱着眉,目光阴冷。
“还有慎卿。”唐基道。
唐基的消息很及时,及时为虞师止损,也及时将在颓废中不可自拔的虞啸卿点醒,如若再不振作,就只能为人鱼肉。
是夜,虞啸卿克服身体不适,连夜撰写密电,揭发李明峰篡改重要军事情报的行径。虞师手上的侦查地图虽是铁证,但却没有证据证明是就李明峰干的,虞啸卿在这种情况下贸然上书矛头直指李家,并非沉不住气,而是另有打算,虞良不负所望,几经斡旋,终于拿到重庆直接签发的允战令,此刻,密电呈上,起码可以暂时杜绝李明峰再次插手反攻之事。
李明峰得知重庆直接监督虞师渡江总攻后,气急败坏,回家狠狠揍了自己那小儿麻痹症的媳妇儿一顿。偏那迟婕懦弱,也爱惨了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李明峰,挨打后不告状,反而敦促父亲尽快想办法牵制虞师,于是,一出以数万人命为代价的闹剧悄悄酝酿。
10、
对李家的仇恨让虞啸卿很快从丧母的颓废中走出。什么沙盘大战、什么自戕、什么下跪,都跟做了一场梦似的。JY战场多年的他,一旦振作便很快捋顺条理,他第一时间拜访英美盟军的高层军官挽回局面,之后,还亲自去了昆明述职,拉拢能拉拢的、利用能利用的,如此高调行事,算是正式与李明峰宣战。昆明之行结束后,虞啸卿集结整个虞师训话,在这位天生演说家的鼓舞下,官兵们一扫阴霾,士气大振,斗志昂扬。
台上,虞啸卿只瞥见龙文章一眼便已心潮澎湃,台下,龙文章满心都是虞啸卿意气风发的模样。训话终了,虞啸卿马不停蹄赶往横澜山,龙文章则急匆匆返回祭旗坡,自始至终,俩人都没能说上一句话。
返回祭旗坡后,龙文章把自己关在简陋的作战会议室里,来回踱着步子,他兴奋,他终于振作;他开心,他身体无恙;他担忧,他可能随时发动总攻;他失落,他定会为沙盘之战怨恨……孟烦了隔着门缝看到自己的破烂团长一会儿喜笑颜开,一会儿愁云密布,像被踩了尾巴的老鼠一样不知所措,他顿觉不好,门也没敲便闯了进来,拉着脸阴阳怪气地问龙文章:“团座大人怀春了?”
龙文章先是慌乱,后是落寞,这兵荒马乱的年代,哪容得下春暖花开:“烦啦,放心吧,我答应过你不说。”
“可你满脸都是恨不得把命献给他的贱样!”孟烦了步步紧逼。
龙文章苦笑着摇摇头:“我给我的,不会捎带上你们。”
孟烦了一把薅住龙文章的领子,怒吼道:“生拉硬拽的多低级,脏了您的手,不如演出苦肉计,让我们自己个儿奉上的好!”
“你想多了。”龙文章推开孟烦了,径自朝门外走去,走到一半,再次开口:“烦啦,就算我不说,他也会有办法。”
的确,虞啸卿再没来问过龙文章,直到郝老头殒命,祭旗坡才再次迎来师座大驾。刚经历过疯狂一役的龙文章□□着上身,被硝烟熏得黑鬼似的从战壕里爬出来,此前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脸上、胸前、双肘、腹部大面积结痂,一直延伸到皮带下面,大片大片暗红色的疤痕触目惊心。这是虞啸卿第一次认真看龙文章的伤,之前,血粽子似的龙文章出现在师部时,虞啸卿整个人都是游离的,精神恍惚、眼神涣散,哪里还知道心疼。
如今,看到这样的龙文章,虞啸卿不自觉蹙起了眉,紧紧握住拳头,心也开始抽搐。他转身朝会议室走去,龙文章急急跟上。房间里,二人咫尺相对,虞啸卿缓缓伸出手,指尖从龙文章身上的伤处轻轻滑过,留下温热的触感……这个人,冒着杀头的风险四次渡江、进敌军封锁圈如入无人之境、他对同伴不离不弃、砾石上匍匐数公里,挫骨削肉,有如凌迟……他用生命挽回了整个虞师,换来的却是仇恨和羞辱……
“我欲护你周全,奈何有心无力,你这一腔赤诚怕是错付了……”虞啸卿一边轻抚着伤疤,一边悠悠开口。
“马革裹尸既是你的理想,我亦以此为荣。”龙文章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虞啸卿:“我从不是什么心怀天下、刚毅磊落之人……”
龙文章:“我亦有不能为外人道的往事。”
虞啸卿:“你更名南下……乃是不得已。”
龙文章:“你也没有自己说的那般不堪。”
虞啸卿颔首淡笑,龙文章面容严肃。
虞啸卿:“我研究了你的地图,新的作战计划……”
未及虞啸卿言毕,龙文章便急急插话:“大雾天……”
虞啸卿惑:“什么?”
“进攻……”龙文章:“大雾天……200老兵……通过汽油桶摸上二防,以半山石为救命石……直取主堡,里应外合……”龙文章一口气儿说完了自己疯狂的攻击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