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嘛嘛 + 花臂 + The Sound of Silence + 我是J + Déjà vu(10)
电工看了看他:“你怎么不报?”
周详翻个白眼:“我手机落办公室了,上来就是取手机的。”
“哦,”电工低下头,想了想:“我手机没电了。”
到这一刻,周详才是真的焦躁,因为没有手机,因为保安都玩忽职守了,因为已经是十一长假,因为新闻里播过被困电梯活活饿死的人……
“你饿不饿?”电工甩下背包,从蹭着砂土的侧兜里掏出报纸、塑料布和用保鲜膜包着的一张卷饼,饼里夹着菜,豆芽萝卜丝之类,周详是饿的,可不知道是精英阶层的什么臭讲究,他口是心非:“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吃。”
电工看出了他的嫌弃,脸一下子涨红了,讪讪地把饼收起来,放回包里:“那……再等等……”
“等什么,”周详把他从面板前拽开,狠狠瞪了他一眼:“陪你等死啊!”他按住紧急通话键,先是用中文,然后用英文大声呼救,一遍遍的,但和方才一样,没有回应。
“别喊了,”电工从裤兜里掏出烟,叼在嘴上,含混地说:“天亮就有人了。”
周详解开衬衫最顶那粒扣子,露出雪白的、有些许薄汗的脖颈,他似乎放弃了,垂头靠在角落,红着眼眶,样子很沮丧。
“这么晚你不回家,在公司干嘛?”电工点燃粉色的塑料火机,买烟赠送的那种,周详很介意地盯着那团青黄的火苗,执拗着,不肯说话。
“离天亮还有三个小时,”电工可能是注意到他的眼神,没把烟点燃:“不如聊聊天啊,时间能过的快点。”
“聊什么……”周详的声音很小,像是用光了力气。
“大半夜的,干嘛不回家?”电工靠在电梯另一端,痞里痞气的,有股特殊的帅劲儿。
“干嘛,加班啊……”周详舔了舔嘴唇,不认命地看向电梯顶棚,现在那里死一样静,刚刚明明听到电流声的:“喂,你上去看看。”
“啊?”
“你不是电工吗,上去看看!”周详过来推他,电工晃着胳膊躲,一副慌张的神色:“我是电工,又不是电梯工!”
“都是电路呀,”周详把梯子给他架好,用纤长的手指拉扯他肮脏的衣袖:“快点!”
电工拗不过他:“出事儿怎么办?”
“能出什么事,”周详破天荒拿正眼瞧了他,那眼里是高傲的恳求,还有软弱的强硬:“你不上……”他明显在赌气:“我上!”
他要往梯子上爬,被电工一把拉开,这家伙利落地把帽檐转到脑后:“还是我来吧。”
他熟练地爬到梯子顶,顶棚是一整块金属板,没有螺丝,没有焊接线,他两手托住板子往上推,推不动,用手掌根尝试着撞了两次,板子动了。
周详这时突然想到什么:“不对,电梯上面应该……”
刹那间,真的是一眨眼的刹那,火花在箱顶上爆开,电工剧烈颤抖着,狂摆了几下,重重摔下来,狭小的空间里立刻弥漫起烤焦的肉味。
电梯恢复运作,几根电缆似的粗管子从金属板的缝隙里掉进来,“嚓嚓”作响,周详不敢置信地瞪着脚下,电工瘫倒在那儿,一大片皮肤烧得稀烂,他颤抖着半蹲,探了探他的鼻息——已经没气了。
电梯上面应该没有电路的,周详慌乱地想:“喂……”他拍打那家伙的面颊:“喂!”
电梯在缓慢下行,五十层、三十层、十层,周详疯狂拉拽他,他清楚,是他害他的,惊恐,还有自责,让他不禁掉了泪:“电梯好了,能听到吗!出去就送你上医院!”
“叮咚”,一层到了,周详站起来,转过身,门一开就要往外跑,可没跨得出去,黑暗中和什么人撞了个满怀。
“哎哟,慢点!”一个电工模样的男人,扛着梯子,三十岁左右年纪,戴街舞帽穿机车裤,汗透的T恤上有“Go to Hell”的字样。
周详惊愕,脑子像被打碎了又装起来,那些灼人眼的电火花、自己歇斯底里的吼叫、血肉烧焦的臭味,一下子都变得不真实了,他连忙回头看,地上空荡荡的,没有尸体。
见他没有出去的意思,电工按下关门键:“你去几层?”说着,他和刚才一样,摁的是顶层,周详吞了口唾沫,尽量和他拉开距离:“六……六十三层。”
是鬼吗?他浑身的汗毛竖起来,如果是鬼,刚才死的那个应该是自己……可这一切又是怎么回事?他眉头一动,偷偷去摸自己的衣领,领子是解开的。
并不是幻想,故障、交谈、死亡,都真实发生过,是偷拍恶作剧?不,不可能,什么恶作剧能做得这么天衣无缝?
“哎?”那个工人忽然回头,盯着周详的脸:“你是不是……”
大半夜的,没必要没话找话吧,之前周详是这么说的,可这一回,他惴惴的,放轻了声音:“我……姓周。”
“对对对,你姓周,我在投资部修灯时听他们说过,你是这栋楼里最能赚的!”电工有一双机灵的圆眼睛,模样不难看。
“是那帮女白领告诉你的?”周详胆怯地贴着冰冷的金属壁。
“你怎么知道!”电工显得很惊讶,圆眼睛瞠起来,有些稚气:“她们说你长得帅,业绩又好,都说你是黄金单身汉……”
周详盯着显示屏上的数字,四十八……五十五……六十三,电梯没停下,果然,他叹了口气,近乎绝望地闭上眼,顶灯开始闪,闪得厉害,几乎是时断时灭,电工反应很快,大手一抹,迅速把所有楼层都按亮了:“我去,大半夜的搞什么!”
周详看着他,悠悠地,眼里有种暴风雨冲刷后的宁静,电工注意到了,在剧烈闪烁的灯光中,在萍水相逢的疏离中,和他四目相望。
电梯“轰”一声停住,小方屏上显示:九十九层。
“我操!”电工反应过来,咒骂着,去摁求救按钮,摁了半天没有反应,周详看表,跟之前的时间点分毫不差,三点十二分:“没用的,”他淡淡地说:“保安脱岗了。”
电工猛劲儿踹了一脚电梯门,力量很大,整个金属箱都跟着摇晃,他骂骂咧咧,从裤兜里掏出烟,叼在嘴上,含混地说:“他妈的天亮最好给老子回来!”
周详觉得有些冷,手指摸到之前解开的扣子,把衣领系上,电工点燃粉色的塑料火机,买烟赠送的那种,隔着青黄的火苗,好奇地打量周详:“来一根吗?”
周详也在打量他,打量他那副健壮的身躯,他怀疑这人是不是真的有血有肉:“不了,谢谢。”
电工意识到他应该是不抽烟,默默把火熄了,张口想说什么,被周详抢先一步:“大半夜的,还上来修电路?”
“是啊,”电工习惯性地蹲下去,使劲搓了搓脸:“你们坐办公室的不知道,节前的检修单超级长,这是最后一项。”
周详靠近他,挨着他蹲下:“你刚才想说什么,被我打断了。”
“哦,”电工笑起来,有股粗糙的温柔劲儿:“我说离天亮还有三个小时,咱俩聊一聊,一晃眼就过去了。”
这话他之前说过,周详看着他,落在他的笑容里,不禁要跟着笑,眼睛舍不得移开,仿佛稍一移开,这个鲜活的生命就要消逝了一样。
“你为啥这么看着我?”电工突兀地问,周详登时愣住,平时他是不大笑的,能让他爽快的大概只有直线上升的业绩和花花绿绿的票子,他还没来得及尴尬,电工的脸倒一下子涨红了:“那啥……”他腼腆地绞着手指:“其实吧,你……”他声音越来越小:“是我偶像……”
周详挑起眉,一副不大相信的样子。
“真的!”电工急着证明,从裤兜里掏出手机:“你看,我的桌面都是你,我也想像你一样那么能赚钱!”他按亮屏幕,照片里的周详是一个模糊的影子,穿着讲究的商务西装,夹着厚文件夹,在人来人往的公司大堂上,显得那么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