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为人影(16)
殷华有隐秘的刺激和快乐。
那张图片是过年那段时间祝柏舟在北欧小国的一座桥上给他拍的。
早上九点多,他们在中心市区牵手散步,人很少,车很少。到处都是雪。天将将有亮的趋势,从黑暗中透出深蓝。
从地图上看,市中心岛像一颗心脏,和其他区域以桥相接。他们从坡度最高的一座往回走,两人行至最高点,都停下脚步。
殷华对着空气发呆。
室外气温低,但路上雪压成冰,走路维持平衡相当需要技巧,且上下坡频繁。所以人包裹严实,行走还会出汗。
殷华就是很想什么也不做,发呆。
中心市区,早上九点,人烟稀少,一派安静。
他觉得特别怀念。
明明在异国他乡,却体会到理所当然的安全感。
祝柏舟就在此时悄无声息地拍下了这一幕。
回国后很快进组,拍戏时祝柏舟想那段日子想得厉害,于是换上这张照片,好似光明正大地宣布,你看,这就是我眼里的那个人。
而这时候他还是不知道殷华用微博。
殷华就这么被狠狠地撩到。
他好想祝柏舟啊。
春分过去,太阳慢慢的从赤道往北回归线移动,慢慢的就可以,到一个人的心里。
莫测的是我的贪念,不变的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注1:《A Glimpse》 Walt Whitman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www.jjwxc.net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21章 出狱
到了日历上的这一天,阳光还不错。
大一下学期就听胡延浩跟他说有个叫琪琪的女孩,描述的简直像天仙下凡,打电话也说,见面也提,三句不离女朋友,一脸陷入爱情的昏头模样,急于和人分享泛滥成灾的粉红泡泡。
大二下学期突然有一天问殷华有没有余钱,能不能借他点,那时候他并不知道殷华跟家里闹翻的事,但殷华也没犹豫,直接网上转给他,胡延浩还的也快。但后来胡延浩再找他几乎也都是提借钱的事,数额一次比一次大,且往往才还没多久,就又要借一笔更多的。
殷华问他是不是遇到什么事,要是被勒索或者敲诈了不要自己扛着,大家一起想方法。但胡延浩只是借口说自己超前消费,还说自己一定要改掉这个坏毛病,之后再没提过这事。只是某天把最后一次借的钱打给他,“谢谢啊兄弟”。
坐在地铁上,每次开关厢门的声都让殷华有一种错觉,仿佛听见了警车开进胡延浩学校的声音。
得知胡延浩被抓走后,殷华才慢慢了解到,之前发小身边的人都被借怕了,在胡延浩把钱都打给他后,周围的人的欠账也逐渐还清。
听说他女朋友确实漂亮,胡延浩几乎把她宠上了天,有求必应。女生一开始扭捏着要200多块的口红,每次约会都涂上,俩人开开心心,后来香奈儿迪奥纪梵希只图个色号收集;护肤和化妆品从韩妆换成日系,再换成几个出了名的贵妇牌;买衣服从淘宝转战商场,一百多的大衣不见踪影,细腿挂着六百起跳的破洞牛仔裤。
只要女朋友提了,他一定得买回来。胡延浩家境普通,现在说起各类奢侈品却如数家珍。而他生活费不过也才两千一个月,禁不起折腾。所以大二下学期到处借钱,一开始能想办法还上,后来直接拆东墙补西墙。
之后他想到一个来钱快的法子。
胡延浩做了一个针对台式机的病毒,对方即使关机,胡延浩这边也能远程控制电脑上的摄像头拍下室内的状况。病毒通过垃圾邮件群发,一点开链接就中招。胡延浩选些私密视频勒索别人,第一次得手尝到甜头后,胆子越来越大,勒索的对象变多,索要的金额升高,终于踢到一块铁板,事发。
殷华坐在法院的旁听席上,审判程序已经快走到判决。旁边有胡延浩的父母和朋友,阿姨靠着叔叔忍着声音掉泪。大家在沉默中等待头上的那块斧头。
殷华查过相关信息,知道胡延浩勒索的数额已经超过巨大的标准。他什么都做不了,身体像是一个空腔,只有无用的回音徘徊。
“……涉案金额巨大。胡某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归还部分赃款……”。
勒索来的前全花在女朋友身上,用于个人消费的,一分都没有。
“念初犯且认罪态度良好,判处五年有期徒刑。”
阿姨压抑许久的哭声爆发,叫得撕心裂肺,“儿啊,儿啊”,叔叔拉住她,脸上也泪水纵横。大家都站了起来,面色发白。
胡延浩被送入监狱的时候,父母和几个朋友都在场,他女朋友没去。
殷华去接他出狱。五年前送他的人有家属和朋友,但今天他出狱却只剩父母和殷华。
春寒料峭,三人没呆在车里,而是站在墙边。叔叔阿姨头发全白了,人也衰老的厉害。殷华想起自己的父母:好几年没见,他们是不是也因为自己的事白了头发。
监狱大门缓缓打开,胡延浩拎着黑包缓缓走出来。阿姨立马冲过去抱住他,胡延浩拍拍母亲的背,对着阳光眯了下眼。
走到殷华身边,他顿了顿,“对不起。”
“没事。”
胡延浩在殷华肩膀一下轻锤,“别这样,真的对不起。”
殷华愣在这个动作上,刚刚的轻松不见,“真的没事。”
胡延浩入狱后殷华大概隔三四个月去看他一次,眼见着胡延浩从沉默,到和他说话时故作轻松,但眼角嘴边透出的绝望越发加深。后来胡延浩话说着说着突然音调拔高,有时候又近乎低吼,情绪完全不受控制。这时候殷华总是沉默一会,再问他其他的问题。
殷华第一次,对一个未见过面的人,产生近似恨意的情绪。
那个叫琪琪的女生一次都没有出现。
她有没有愧疚过,殷华放任自己恶意揣度,还是交了新的男友,新的有钱的男朋友,装作心有余悸的样子回忆有个可怕的男人为她落得坐牢的下场,或者干脆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寻找对她死心塌地的男生,从头再来。
但是胡延浩几乎不存在重新开始的机会了。
殷华一直认为那个女生是造成胡延浩失常的主要原因,后来发现不止如此。
那天自从在椅子坐下,胡延浩就一直拿轻蔑的眼神看他,殷华硬着头皮说话,胡延浩也会回答说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应该没发什么吧,似乎和以前一样,殷华绷着的神经渐渐放松,胡延浩却看着他恶毒的笑,一字一字,清清楚楚地问:“你和祝柏舟是不是在上床?”
殷华不说话,定定看着他。
看到他这个样子,胡延浩有一种扭曲的快感,“你是被捅的那个吧。”
殷华的心下坠的速度太快,扯得五脏六腑疼,“咱们今天,先到这里。”
放下电话胡延浩贴近玻璃,眼睛圆睁笑得恶毒,“真恶心。”
三个月,四个月,到了往常探监的日子,殷华却不敢去看他,特别害怕。害怕胡延浩变成的那种样子,害怕他说的话。
那些日子对女生恶意的揣度最后都能以同样的方式反之加诸己身。
殷华冷静了很久,后来觉得哪怕胡延浩再怎么恶心自己,他这时候都需要有一个人交流。
不管胡延浩愿不愿意说,殷华必须去。
万一胡延浩撑不过这五年,就真的什么机会都不存在了。
殷华开导自己:认可同性之间的恋爱变成了一件政治正确的事情。人们默认接受的教育越高,对于此类事情也就越理解和宽容。但他们真的是理解吗,还只是见识宽广后的一种见怪不怪的漠然,或者是在高知风气压力下的一种沉默——无论是否厌恶,做出一副理解的样子总是不错的。
如果这种排斥出于生理,教育充当的角色可能并不只是单纯的引导出人们的同理心,而是兼有告知选择伪饰的另一条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