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令(422)
几次找他,梁丘云居然还称忙不见,他就身在北京,却把陈乐山老板吊着,谁给他的胆子这么做?
酒庄会客室里的客人们尽皆惊骇,从沙发上站起来,后退贴近了墙根,酒杯都掉在地上,残酒淌了一地。华子居高临下,左手死死揪住梁丘云的衣领,右手枪口直接怼在梁丘云头上。
梁丘云坐在沙发里,是整个会客室的主座。他明明被人揪着西装的衣领,却抬起眼来看着华子,枪口贴着他的头发,他眼里还一直笑。
天蒙蒙亮的时候,陈乐山从女儿床边站起来,扶着桌沿走出去。他下楼喝了口药酒,含了参片。他对着镜子草草洗过了脸,刮了胡子——外表一向文质彬彬所有细节都特别讲究的陈乐山陈老板,这几日被女儿的事刺激得厉害,夜里都难合眼。
秘书钟坚从窗外一路小跑,跑过了草坪中的小路,走佣人通道进了别墅一楼。他来到陈总身边,拿出公司董事会初步同意的黄健雄在美国推进的投资计划书。陈乐山拿过了,瞥了一眼就放在了一边,钟坚帮老板穿好衬衫,掖好衣角,套上外套。
保姆下楼过来,看到陈总已经打算出门了。“小娴小姐醒了!”她说。
陈小娴总是看着很柔弱,她自幼身子骨就不好,更别提怀孕这样的事,对女儿家的身体总是沉重负担,无论流产还是生下来,都是重创。
“小娴……”陈乐山刚在床边坐下来。
“爸,”陈小娴忐忑地看着他,一双冰凉的小手上去就握住了陈乐山的手,“你不要怪云哥——”
陈乐山的眼珠满含血丝,在金丝眼镜后面眨动着,像在努力压抑腾腾的怒火。
“你,”陈乐山问,“真有这么喜欢他吗?”
陈小娴整个人瘦得厉害,脸颊却有些浮肿起来,她转过身四处看了看,伸长了手够住那张被陈乐山昨晚丢在床头桌上的B超单。陈小娴用手把皱巴巴的纸面捋平整了,双手递到陈乐山面前。“爸爸,”她说,“你看,是你的小外孙。”
陈乐山一眼都不想多看那个孩子。
他问自己的爱女:“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在英国的时候。”
“怎么认识的?”
“我和室友去看《橘子郡猎人》的首映,”陈小娴说,不自觉笑了,“我们在影厅迷路,正好遇到云哥……”陈小娴仔细端详手里B超单上的孩子,回忆着这些和孩子父亲的甜蜜往事,“他让保镖带我们去找座位,因为都是中国人,还邀请我们去了庆功派对。”
陈乐山听到这里,闭上眼睛,如同闻到了鱼肆之腥臭。
“怎么会弄出孩子来的,”陈乐山问,“你的医生不是早就说过——”
“我喜欢孩子。”陈小娴抬起头,对父亲说。
“你知道这个男人是什么样的人吗?”
“我要嫁给我选择的人。”陈小娴说。
陈乐山盯着女儿虚弱却天真的脸,禁不住摇起头来,苦笑着。“小娴,他不会对你好的。”
“爸爸,”陈小娴睁大眼睛,也望着父亲,“有爸爸在,他会对我好的。”
曹年曹医生这天中午在诊所忙完了工作,打算下楼去用个午餐。吉叔和他约了顿饭,大概聊的又是子轲的事情。曹年想着,下午还是要往周家大宅去一趟,看看老爷子最近的状况。
曹年刚上了司机开的车,摘掉头上的帽子,突然接到之前的女患者打来的紧急电话。曹年的私人电话只有几个相熟的病人才知道。他听到女患者在电话里惊骇地哭诉:“前男友要结婚了,好像有人跟踪调查我,还有他的影迷打威胁电话来——”
曹年反应了几秒钟,立刻关上了车窗,把杂音屏蔽在车外。他问:“威胁电话?”
柯薇这天上午一直没来公司大楼上班,下午睡饱了觉才姗姗来迟。自从经纪部主管谢明荟上个月正式辞职以后,公司还没有安排新的上级调过来,作为谢明荟的秘书,柯薇要上上不去,有些前途未明。最近集团内部也是暗流涌动,人心浮变,柯薇倒不担心自己——谢明荟走了,她正好可以到云升传媒去上班,听说梁丘云最近打算要结婚,柯薇觉得很有意思,陈小娴还真像梁丘云看上的那种女人。
说不定以后可以一起玩一玩。陈总的宝贝女儿,养在深闺,像一朵娇嫩的百合花,会不会被婚后梁丘云的真实面目吓得要哭呢。
柯薇还没走进自己办公室,先接了个电话,又是她表姐樊笑打来的。
自从和前姐夫离婚,又因为亚星并购案的报道弄丢了《大都会》主编的职位,樊笑表姐就有点崩溃了,又日日以泪洗面。柯薇忍不住在电话里劝他,不要再给乔贺那个无聊透顶的男人打电话求复合了:“姐!回头跟我到云升传媒来上班啦!纸媒肯定会过气的!有什么好留恋的。到了我们自己的地盘,要什么东西没有,好男人更会有的!你看乔贺还会有什么大出息吗?”
柯薇早就不想在谢明荟那个古板守旧神经衰弱的大妈身边做事了。只是她原本以为云升传媒会主动请她过去,难道要她主动和人事申请吗。
“柯薇。”
才刚进办公室的门,就有人从外面咚咚叩门,对着门里的她说:“人事总监找你谈话。”
柯薇一听这个,往门外一看,一些路过同事也朝门里看进来。
“太多次的迟到早退,”人事总监在谈话的最后总结道,“工作态度也不怎么积极。谢大姐上个月就正式离职了,公司目前确实不再需要你了。”
柯薇气得脸色涨红,胸膛不住起伏,她出了人事总监的门,踩着高跟鞋大步下楼。路过的同事瞧见她锋利的短发发尾在耳边甩动,流苏耳环碰撞得叮铃作响。柯薇嘴里念着,我要找律师,我要找梁丘云——
梁丘云几乎是被押着来到陈乐山办公室里的。他领带松散,还被华子的枪口从后面指着。可看他的模样,气定神闲,丝毫没有惧色。
反倒是坐在办公桌后面的陈乐山陈总,脸色铁青,已是雷霆震怒。
从今日梁丘云的脸上,已经丝毫看不出当年那个在望仙楼被华子揍得灰头土脸,趴在地上抱着头不敢还手的孬种的影子了。
“陈总。”梁丘云抬起头来,眼睛瞧着陈乐山的脸,他眉头一皱,脖子一甩,回头瞪了华子一眼。
陈乐山瞧着梁丘云在他手里也翻不出什么天,他也看了华子。
华子松开了梁丘云,紧压在他头上的枪口也挪走了,后退一步放回枪套里。
“我爱小娴,”梁丘云站起来,对陈乐山承诺道,“小娴也中意我。之前在伦敦,我们只有很少机会见面,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小娴就是陈总的爱女。”
陈乐山连笑都笑不出来了,他只是坐在椅子上向旁边转了个角度,仿佛又闻到了那股扑面而来的腥臭之气。
“我知道小娴身体不好,”梁丘云脸色一点儿没变,他的语气不为任何人所动摇,“所以一直没有和她发生过什么——”
陈乐山书桌上一方乌黑的端砚突然迎面砸过来了。
梁丘云歪头一躲,没被那砚台砸中,可墨汁随之泼过来,在他衣服上头脸上溅了一身墨点。
“你听好了,”陈乐山眼盯着梁丘云那张脸,毫不客气,咬牙切齿道,“孩子可以没有爸爸,小娴可以没有丈夫,没关系,有爸爸爱她。”
梁丘云不发一语,听着这话。
有墨汁沿着他的脸颊,往衣领里淌,潮湿阴冷。
“你倘若还是这么不规不矩,不干不净,搞三搞四,毛手毛脚,”陈乐山说,“你就去院子里给小娴当花肥吧,也算为我们家出一份人力。”
梁丘云眼睛垂下去了。
头发里的汗水浸过了梁丘云额头上溅的墨点,从他眼角流下去。
手机忽然震动,在梁丘云的口袋里,办公室里太安静,所有人都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