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令(351)
贝壳缝在拖鞋上,遮住了汤贞脚趾上那块伤疤,其实在夜里也看不太清。汤贞抬起头,正好脸冲着他面前那只摄像机镜头。
镜头后面,是亲自驾着机器,正同那位随队专业摄影师请教技术问题的大摄影家小周。
温心系住裙摆,在浅海里头跑来跑去。过去的经历,似乎并没有给这个年纪轻轻的姑娘留下太过强烈的印记。可祁禄就不一样了。海水在沙滩边翻涌,祁禄几次转过身去,都看到汤贞和周子轲待在一起,祁禄手里的生蚝刀一直使劲儿,也没能把这只紧闭的生蚝撬开。
汤贞的拖鞋踩在柔软的沙中,走路摇摇晃晃的。一个半的专业摄影师在后面跟拍,汤贞总想回头看镜头,又被大摄影师命令专心走路。
汤贞走到祁禄身边。祁禄抬头看他,汤贞看见了祁禄手里的生蚝。
汤贞蹲下,小声关切:“打不开吗?”
祁禄瞧着汤贞望他的眼睛——是因为离开了北京,离开了那座几乎困住汤贞五年的城市吗。祁禄忽然感觉,眼前的汤贞又是那个大他两岁,会在异国替语言不通的他拿东西吃的大前辈了。
祁禄第一次见人怎么开生蚝,也是在汤贞那档美食节目上。
海边风大,汤贞的头发虽然扎起来,也还是吹散了。祁禄只想着不能被汤贞拿走他手里的刀,却没料到有人从旁边把他打不开的那只蚝接过去了。
周子轲在祁禄对面,在汤贞身边坐下了。他低头瞧这颗生蚝,拿过祁禄手里的小刀。周子轲的手肘抵在膝盖上,看起来相当放松,他把刀刃插进蚝壳中间,九十度一翻就把生蚝撬出一条缝来。
摄像机在旁边近近拍着。子轲用小刀沿蚝壳边缘划了一圈,打开了,他又用刀尖挑了挑蚝肉,切断里面不知是什么东西。
他把这半片生蚝搁在了篝火旁的烤架上,回头看汤贞:“你还是别生吃了吧。”
汤贞听了这个,愣了愣。
“这是祁禄的……”他对小周讲。
周子轲原本都要把生蚝刀还回去了。一听这话,他看了祁禄一眼。
这天夜里,周子轲坐在篝火边,总计开了有五六十只生蚝,不仅仅是汤贞的,连着祁禄、温心,连组里的摄影师、化妆师,由他挑进来的整个团队,他都耐着性子给每人开了几份。子轲亲自来做这件事,象征意义总是更大一些。团队里的人个个受宠若惊的,不敢推辞。有几位嘉兰塔的安保人员一直在值班,温心烤好了给他们送过去,说是子轲请大家吃的夜宵。
汤贞坐在海滩上,两只手捏着揉小周的一只手,揉完了手掌揉手背,揉完了右手揉左手。这段时间以来,总是小周给汤贞按摩,总是小周照顾着他。现在小周直呼手酸了手累了,汤贞便一下下认真帮他放松。
陆陆续续有团队里的成员、保镖,走到小周和汤贞面前来感谢子轲的款待。
汤贞看着小周站起来了。
“……今天都辛苦了……”汤贞听到小周说。海风的声音大,让小周听起来也没有那么认真了。
路边有人打电话:“这里全是保镖,根本没法儿靠近——”
兰庄酒店的客房服务人员上来送热牛奶了。汤贞穿着白绒绒的浴袍,头发湿的,把房门打开。他感谢了对方,抱着牛奶壶进房间。
小周还在冲澡。汤贞走到餐桌边,自己拿了只杯子,他努力端起牛奶壶,虽然弄洒了些出来,起码没有打坏任何东西。
起居室里的灯关着,房间昏暗,却一直有光,是电视荧幕投射出的光。汤贞穿着浴袍走回到电视机前,他拿回那只遥控器笨拙地切换频道,终于在一个香港电视台的娱乐节目上看到了他想找的消息。
“著名演员梁丘云日前在美国洛杉矶出席第十一届中美电影文化艺术联合论坛——”
汤贞的脸被电视照得发亮。汤贞站在黑暗中,他的一双眼睛无论在哪里,总是显得格外茫然,也许正是他在黑暗中站得太久的缘故。
汤贞把还没播完的电视新闻关掉了。他扔下遥控器,转身跑出了黑漆漆的起居室,然后从外面把这屋子的门关紧,还把锁扣上了。
周子轲搂着汤贞,在他脖子里闻,一知道他已经喝完今天的牛奶,就感觉他身上又是一股奶味儿了。
卧室里只亮了两盏地灯。窗户半开着,让几层窗帘一直随着风的方向涌进窗户里。汤贞在床边乖乖吃了药,然后坐下了。小周低头吻他,吻得汤贞向后仰,每次吃过药之后的口腔检查,都能让汤贞闭着眼睛,在小周的吻里安稳很久。
汤贞睡觉时一直趴在周子轲怀里,老老实实的。
周子轲却在黑暗中又睁开眼了。
他听到汤贞夜里做梦,不再像以前一样,总是咬紧了牙齿,冷得怕得,瑟瑟发抖了。汤贞嘴里念着,一会儿是“爸爸”,一会儿是“小周”,很轻的梦呓,断断续续的,像噩梦里念着英雄的名字,给自己壮胆的孩子。
周子轲在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就醒了。他在被窝里抱了会儿汤贞,低头亲了亲汤贞的额头和脸。周子轲换了身衣服,去到楼下和兰庄的人吃了顿早饭。
兰庄酒店系统内部眼下正有种猜测,说子轲在亚星娱乐的合约有两份,一份出道时候签的,签了十年,一份上个月签的,签了半年,而当这半年结束,子轲极有可能离开亚星娱乐,他将进入到兰庄酒店或是嘉兰国际或是任何一家他父亲旗下的集团开始实习工作。
周子轲在餐桌上一直喝咖啡,他听着这家酒店经理热情的建议和介绍,一言不发。快到七点了,周子轲瞧了瞧窗外的天色,他站起来,说他先回去了。
汤贞睡醒了,听见耳边隐约有电视早报的声音。这很像他小的时候,周末睡过头了,就会听到爸爸在客厅看早间新闻。
汤贞站在了起居室门外,他看到小周坐在沙发上,正听着电视新闻看报纸。
起居室的灯也亮了。
“小周,你吃早饭了吗?”汤贞一边刷牙,回头一边问他。
小周靠在浴室门边,还低头翻看报纸上的社会新闻版,他摇了摇头。
“怎么还没吃?”汤贞说。
小周这时抬起头,看了汤贞。
“难吃。”
虽然难吃,小周还是下楼,陪汤贞吃早餐去了。他们到了一楼,从酒店客人们身旁走过,刚刚找了一张餐桌坐下。这家兰庄酒店的经理突然就过来了,说是有个学术团体来访,在兰庄驻扎着,知道子轲在这儿用餐,非要同子轲打个招呼。
“不用打招呼。”小周头也不抬,漠然道。
汤贞在旁边听着,本以为也没他什么事情。
“哎呀,那是……汤贞老师?”
身后忽然有人叫道。
汤贞愣了愣,回过头。
那是一个陌生中年男子,头发微微斑秃了,穿着身不太合体的格纹西装,远远从餐厅门口越过那些保镖走过来了。他脖子上挂着好几张身份牌,大约就是刚刚经理口中提到的那个学术团体的成员。
“你好啊汤贞老师,我是咱们电影学院的教授,”这男子激动地伸手握住了汤贞的手,“我以前还去旁听过你的课!咱们是同僚啊!”
汤贞被他握住了手,彻底愣了。
“我叫刘汶,”那男子眉开眼笑的,对汤贞热情道,又对坐在汤贞对面的周子轲点了点头,“您不认识我?”
第144章 芭蕉 26
汤贞似乎不记得刘汶是谁。他如今生了场大病,所有人都知道他记性不好,所有人都不会怪他。
保镖们反应过来,上前将那位学者带离这片用餐区域。刘汶口中喊着:“汤贞老师,以前咱们——”
周子轲今天早上似乎真的没什么胃口吃饭。他歪过头,看到落地窗外,大片的媒体和记者被兰庄酒店的安保人员阻拦在喷洒着水的绿坪和矮植之外。太阳初升,水珠扬起来,隐隐见薄薄的一道小彩虹,周子轲眯了眯眼睛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