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令(285)
骆天天两只手搁在沾了血的被子上,他手心里握着一条沾满血污的墨镜架,镜片没有了。他身体被怎么摇,手心里那点东西都紧紧握着。
护士站在病床边,听到护士长叫她了。走之前她对梁丘云说:“这位伤者没事的,他没有受伤,这不是他的血,你不用这么害怕!”
梁丘云却紧张极了,他嘴唇抖动,仍是个很不放心的样子,他前后检查了骆天天的头和脖子,他去摸骆天天的脸,他的手顺着肩膀和手臂往下摸,不自觉摸到了天天穿的外套口袋里。
那口袋里沉甸甸的,有东西。
梁丘云背对着护士的目光,他听到护士走了。他把口袋里那只小小的东西夹出来,藏进自己裤袋里。
骆天天是无知无觉的。
几十米外,急救病房里,方曦和十有八九正被医生护士们围着抢救,生死未卜。梁丘云抬起头来,朝病房窗外彻夜不休的雨看了一眼,他揽过骆天天的头,手心颤抖着揉这个男孩的头发,他好像是十分心痛的:“天天……”
第114章 小周 28
梁丘云在医院里一直待到了半夜。他也没干别的,除了中间去医院外面抽了会儿烟,其余时间就在病床前陪骆天天。他和护士一起帮骆天天脱掉外套,换病服。中间有人从外面进来了,梁丘云抬头一看,迎上傅春生的眼睛。
傅春生看见他在这里,脸上倒也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意外。傅春生和一群警察一同进来,他手里还接着电话,到了骆天天病床前直接坐下了。“孩子?”他叫他,呼唤还在呆滞中的骆天天,“孩子,你醒醒……”
“他……”傅春生抬头看了梁丘云,“他叫什么来着?”
“天天。”梁丘云低声道。
“天天,”傅春生,“天天啊,天天?”
几个警察同志的眼睛瞧在了病床边的梁丘云身上。
“你是干什么的?”其中一个人问,神情严肃。
他们把梁丘云带出了病房。
傅春生怎么叫骆天天,骆天天都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傅春生再问电话里:“老太太真来了?”
“真的,”那边人为难道,“一接到我小外甥出事儿的消息,叫二姐夫他们收拾东西,坐车就直奔机场了。估计今晚就到了。”
傅春生低着头,一额头冒的都是汗,他飞快眨眼睛。
“方叔叔在车上吗?他没事儿吧?”那人问。
“他,”傅春生有气无力道,“还在抢救。”
那人愣了,一顿结巴:“方、方叔叔也出事了?!”
傅春生挂断了电话,他又偏头看了一眼骆天天。实在无可奈何,他从床边站起来了,支撑着身体走出病房。从上司出事情以来,所有压力都背在傅春生一个人身上,这会儿眼睁着,他看东西都有些花。
几个警察同志正在走廊窗边围着一个大高个子梁丘云说话。
“我们问你这些问题,也是工作需要,希望你理解,”一个年轻警察说,语气虽然严肃,但相当客气,“秦湛同志,你在香港的工作表现相当好啊!”
“我们领导昨天还去看了内部放映,回来和我们夸呢!说等上映了带大家去集体看呢!”
“要不是今晚还要全城查那个肇事逃逸的,真想和你多聊几句……”
傅春生走过了他们身边,快走到楼梯口了,傅春生才回头瞧了一眼,梁丘云还在那儿和几位警察同志交流,梁丘云面不改色,相当沉稳。傅春生回过头来,他朝急救中心抢救室的方向赶去。
医院大门外蹲守着众多赶过来的记者,他们被医院保安和调查事故的公安拦在了门外。
“警察同志!”有记者扬着脖子上的记者证,在人群中喊道,“我们收到了群众线索,说死者甘某的车上其实坐了四个人!那第四个人是不是汤贞?”
保安把他们努力往后推。医院外众多的患者和患者家属,从旁边避让过记者们,听见这话,他们也忍不住转过头望去。
就听那记者接着问:“现在躺在抢救室里的是不是汤贞和方曦和啊?是不是啊?”
梁丘云吃了几口护士站送来的夜宵。他非常感激,顺便帮护士给周围伤者搬上轮椅,换了病床。有许多伤者不认识他,但都很感谢他。到凌晨三点多,在床上坐了大半天的骆天天突然哑着嗓子问了一声:“有人吗?”
梁丘云听见了,急忙过去。
这个时候病房里剩下的伤者已经不多了。许多不严重的伤病患都由赶过来的家属接走了,有的办理了转院,有的经过诊断,分配到其他科室的病房去。
“天天。”梁丘云到了病床前坐下,他下意识握住了骆天天的双手。
骆天天抬起眼来,看了一会儿眼前的梁丘云。他确实是睁着眼的,这双眼里有东西了。
“甘清呢?”骆天天问他。
梁丘云伸手搂过了骆天天的肩膀,把骆天天细瘦的身躯搂进他怀里,捂住天天的头。“没事儿了,”他下巴蹭着骆天天的头发,“我第一时间就赶过来了,天天,你没事,你没有受伤……”
“甘清呢……”骆天天哑着嗓子,颤抖着声音问他。
梁丘云飞快舔了舔嘴唇:“没有多少人知道你在那辆车上……”梁丘云又说:“不会有事的,天天,不会有事的,所有的噩梦都结束了。”
骆天天的眼泪流下来了。
“甘清呢?”骆天天在他怀里大声地问他。
五六点钟,窗外的雨逐渐停了。
天亮时,又有公安部门的人过来,一同来的还有死者甘清的家属,他们很多人将骆天天在的这间病房站满。几个人扶着一位老太太,老态龙钟,脚步也慢,走进去。
梁丘云在人群中出了病房,他低头看了一眼手表时间,一计算,汤贞估计已经醒了有一段时间了。
抢救室门口等待的人们仍然心急如焚。梁丘云走出医院,目前仍没有方曦和的消息,梁丘云顾不上了,要先赶回家去。
*
梁丘云还站在防盗门外,就听见里面有摔东西的声音。
不,与其说那是摔东西——不如说是用身体去冲撞,是想把东西都碰倒,想拼命寻找出路,才发出的声音。
梁丘云打开门走进去的时候,汤贞已经几乎快爬到他的脚下了。汤贞的整个身体匍匐在地上,膝盖弯曲着,衣服都弄湿了,是被打翻的茶水和过夜啤酒弄湿的,汤贞从地上仰起头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把烟灰缸也弄洒了,汤贞脸蛋上还有烟灰的痕迹。
梁丘云低头看了他一阵子,下意识先伸手把背后的防盗门关了。他上了内侧两道锁,再把里面的那扇门关上,旋转着锁死了。
“阿贞。”他蹲下了,声音关切,双手要把汤贞从地上扶起来。
汤贞嘴里讷讷的。梁丘云知道,汤贞应当还在严重的头晕和头痛中,伴随着短时间内的记忆丧失。
“我在哪里。”汤贞问。
梁丘云也不说话,他把汤贞从地上抱起来。汤贞原本就轻,在药力的作用下全身的肌肉松弛,梁丘云抱他,就像抱一只不会挠人连爪子都抬不起来的小猫。
汤贞愣愣的,看了一会儿梁丘云的脸。
“我要回家。”汤贞说。
梁丘云踩过地上那些玻璃碎片,那些淌满一地的水渍、酒渍,他绕开被彻底撞翻了的床头桌,用脚将地上的螺丝刀和烟灰缸踢去一边。
他双手慢慢的,小心翼翼的,像放一个珍贵的瓷器,易碎品,把浑身脏污的汤贞放回到他柔软的床垫上。
猫儿不会再溜走了。因为这个房间所有的窗户都锁死了,阳台的门也紧闭。梁丘云站在床边看了看四周——他能清晰地看到汤贞醒来以后,是沿着怎样一条轨迹尝试摸索着离开这间屋子的。
他从汤贞面前蹲下,看了看汤贞身上的脏衣服。梁丘云先伸手握住了汤贞的脚腕,他把汤贞湿透了的弄脏的袜子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