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令(241)
“你回哪儿去啊?”艾文涛纳闷道。
周子轲并不想听,是路上车堵得太厉害了,他才又一次把音乐电台打开的。
“……西楚乐队这一次回国内巡演,可以说是许多乐迷期盼已久的盛事了。但是呢,最近,我们知道,老王,我们的霸王宵行啊,因为随口一句话的采访——他这句话是怎么说的呢,他说,汤贞的音乐,让他感觉,和他的音乐有一些些细微相似的地方。就这么一句话!在我们国内滚圈儿是引发了轩然大波,让许多西楚的死忠乐迷们都非常生气啊!我们今天借机会问一句,老王他这句话是真心的吗?”
几位被采访者爆笑起来。
一个文质彬彬的声音答道:“老王为了泡妞一向什么屁话都肯说的。”
笑声瞬间轰炸了麦克风,在一片“开玩笑”“开玩笑”的玩闹解释声中,周子轲把那吵人的电台关了。
他踩了油门加速回家。
*
汤贞对周子轲说,大年初三他要去外地工作,可能晚上会赶不回来。
“你自己在家,能好好吃饭吗。”汤贞问他。
周子轲披着浴袍,坐在汤贞衣帽间的皮沙发里,低头看汤贞收拾皮箱。他问汤贞是什么工作。汤贞说,和他的摇滚乐手朋友去南方某城市的地铁站录《大音乐家麦柯特》。
“你看过吗?是英国的一档节目。”汤贞把皮箱装好,回头对周子轲笑道。
周子轲面色不快。
汤贞告诉周子轲,明天大年初三,他要去外地工作。
汤贞用十分认真的语气对周子轲道:“今天我很早就去工作了,所以没来得及……有些事我要和你说。”
周子轲居高临下撑在汤贞身上,一看就不想听。
“我是偶像,小周,我是艺人。”汤贞对周子轲道。
“我每天在外面要上妆、卸妆,要换演出服,会有很多工作人员看着我,很多镜头拍到我,很多歌迷影迷围着我……你懂我的意思吗?”
周子轲不懂,也不想懂。
“如果,”汤贞望着周子轲不高兴的眼睛,他认真道,“如果有什么被发现了……我和你就不可能再——”
“不可能再什么?”周子轲问。
周子轲确实不擅长从别人的角度考虑问题。
“不可能再有什么联系了。”汤贞道。
“为什么。”周子轲皱起眉。
也许是从小成长的环境太不同,观念不一样。也许周子轲还是个小孩。普通人能轻松理解的事情,对周子轲就需要费尽口舌。
汤贞二十一岁了,他是亚星娱乐公司的顶梁柱,是所有后辈仰望依赖的领路人,他背负着无数人的期盼和未来,从头到脚每一分每一寸都和投资人、代言商的资产、名誉息息相关。他必须做一个完美偶像,他只能做一个没有瑕疵的超级巨星。他要保持人气,他有那么多女性歌迷、影迷,出身亚星娱乐的他天然没有恋爱的资格,不能有恋人,更不可能有性生活,哪怕只是半个露在外面的吻痕也会引起轩然大波。
“我不能。”汤贞对周子轲摇头道。
周子轲手撑在汤贞头发边上,一直看他。
“郭姐经常检查的,万一真有什么事情……”汤贞对周子轲说,“我也不可能再独自住在这儿了。我必须听公司的,听郭姐的,你明白吗?”
汤贞不能恋爱。
不能有自己的恋人,更不能有性生活。
因为亚星娱乐和那个姓郭的经纪人对汤贞有恩。这家公司收容了那么多像汤贞一样“无家可归”的人,给了他们一个家。汤贞是“亚星娱乐”的孩子,所以他要全听公司的,并不能自己做主。
周子轲尝试去理解了。
“如果我再碰你,”周子轲问汤贞,“我就要走,你是这个意思?”
汤贞看他。
“你为什么留我在这儿住,”周子轲低声道,他看了看四周,又低头看汤贞,“我感觉你只能自己一个人过。”
他觉得很荒谬。汤贞嘴唇抿了抿,没说什么。
周子轲低下了头。
“亲你也不行?”他忽然郁闷地问。
汤贞躺着不动,耳朵根后面却一下子红了。
“你那个哥,他亲过你吗。”
汤贞不说话。
“那个什么,什么摇滚的……”
周子轲说着说着,忽然自己摇头了,可能连他自己也觉得特别没劲。
他没遇过像汤贞这样的人。连那些“绯闻”突然也变得毫无意义。
汤贞带着一身药味上床,躺进周子轲身旁的被窝里。他关了灯。
周子轲双手撑在后脑勺下面,他一双眼睛瞪天花板,好像正思考什么宇宙真相、史前难题。
“和你睡一张床,是不是都属于犯罪。”汤贞听见周子轲冷冷道。
汤贞转过头去看他。
周子轲忽然长出了一口气。
汤贞眼看着周子轲翻身过来。
“我不碰你,”周子轲声音很小,吐出的气擦过汤贞的脸颊,好像在事先汇报,在和他商量,“就亲几下……”他在汤贞嘴上碰了一下,很轻,像在闹着玩。“你不会告发我吧。”周子轲说。
*
从和汤贞相遇,知道彼此的姓名,交换手机号码,吃饭,过夜,到如今他们每天都住在一起。周子轲自认为是这段关系的始作俑者,可主动权在他手中飘飘忽忽,并不受他掌控。
是汤贞在引导这段关系,他教周子轲如何与他相处。
周子轲看过《花神庙》。
在没开灯的地下影院,电影里的汤贞裸着一片背,仅仅是喘息都令周子轲印象深刻,经久难忘。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过这种禁欲的生活。
这说不通。汤贞在娱乐圈、声色场里待了这么些年,走到如今的位置,他没有性生活,这说不通。
可当汤贞躺在周子轲眼底下,郑重其事把话这样说,周子轲无法去怀疑他。
“你到底过的什么日子,”周子轲低声问,“要被你公司管一辈子?”
汤贞在黑夜里睁着一双眼睛,他眼中有光,可能是因为周子轲一直不放弃的追问,一直不放弃的吻他。
周子轲问汤贞,你身边这么麻烦,为什么还带我来你家。
“万一发生什么事,我还要走人。”
“你想让我走吗。”周子轲又问。
“我希望你别睡在车里……”汤贞看着他。
汤贞还说,再过一段时间,周子轲就确实不能住在这儿了:“我真的要去海外工作……郭姐会过来帮我打扫房间,开窗通风,所以……”
周子轲一声不吭听着。汤贞还目不转睛望他的脸:“但在那之前,你要是不想回家,就……把这里当成你的家,行吗。”
周子轲低下头蹭汤贞的脸。
在这样一个呵气成霜的冬天,周子轲靠近汤贞,原本是想从他身上得到一点温度的。虽然那点温度始终若即若离,可汤贞确实没有再让周子轲受了寒,受了冷。
周子轲睡得正迷糊,一睁眼,发现汤贞就在眼前。
汤贞的手离他那么近,正仔仔细细给他掖被角。周子轲觉得自己躺在床上,像个蚕宝一样被汤贞密不透风地包成一只茧,又像汤贞前几天给他做的牛奶蛋卷,被卷进这一大床鹅绒里。
“你干什么,”周子轲皱眉道,“你这就要走?”
周子轲是有点懵,眼看着汤贞身上的阴影朝他笼罩下来。周子轲的脸颊也睡得发麻,突然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蹭了一下。
有点湿,有点凉。周子轲眼睛只睁了一点点,还什么都没反应过来。
汤贞走了。
大年初三这天,汤贞半夜风尘仆仆赶回了家。周子轲还穿着睡衣,他领口微敞,头发乱翘。他似乎睡了快一整天了,汤贞走时看他是这样,回来时他还是这样。
可周子轲又确实很清醒,客厅茶桌上摆着一支空杯子,电视机也开着,他不像在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