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遗落的芳华(5)
有一天,山崎一雄从省城开会回来,只见夕阳烧红了西边的天,城门下乌泱泱围了一帮人,高耸的城墙上站着一个戏子,凤冠霞帔,巧笑倩兮,好生俊俏!
城门下放着一张十尺见方的飞天床,山崎一雄见这架势,便很有兴趣地从车上走下来,站在下面抬头看着。
梅入云长袖一舞,念道:“大王慷慨悲歌,使人泪下。待妾妃歌舞一回,聊以解忧如何?”一声声空灵的回响飘荡在寂寥的城墙外。
城墙下的山崎一雄击掌道:“有劳妃子。”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愁,舞婆娑。嬴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刹那,宽心饮酒宝帐坐。”虞姬在城墙上高歌,歌罢便纵身一跃,水袖与衣裙在风中绽开,似一枝一生只开一次花的劲竹,傲骨铮铮!
飞天床之所以叫飞天床,是因为人从高处跳下去,它能把人弹起来,控制得好的,可以来回弹跳三到五次。唱戏成精的人,还能在弹跳起来的几个瞬间抛出水袖、转个圈、喝一声“咿呀”!但是,古往今来,因它一战成名的戏子很少,大多是因为不敢跳,跳了没死的,都成了角儿。
当梅入云跳下去的一瞬间,他听到师弟们的哭喊,也听到了风里的声音:“徒儿,戏台太少,是要去抢的!”
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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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吴仕绯无力地推搡着身上的人,却被握住了双手,在掌心印了个湿吻后,手臂便被压制在头顶,他有些吃痛,哀声求道:“别这样,先生,不要这样对我,啊!放过我!”
梅入云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擒满泪珠的双眸里倒映出自己的样子,疯狂,执着,双目赤红。自己都被吓了一跳,更何况是这玉一般温温柔柔的人。他软下语气,哄道:“仕绯,我......我喜欢你......”
吴仕绯依旧摇头,泪落得更凶了,固执道:“不要......”
“我......我轻一点,不会让你再痛了。”梅入云往他肚脐下吻去,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解开他的皮带。
他不停地挣扎,像一条离开了水的鱼,无助,绝望,痛苦。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梅入云扒了他的裤子。
下一瞬间,痛苦的嚎叫突然爆发出来。
吴仕绯跪在梅入云的身前,紧紧地把他的脑袋按在怀里,希望以此减轻他的痛苦。可是梅入云不停地喊着,不停地颤抖着,像是要把人生的苦痛全部吐出身体。然而吴仕绯只能轻抚他后脑的头发,感受胸口的一片濡湿,轻声安慰道:“没关系,没关系,没关系......”一遍遍地反复,一遍遍地欺骗自己:真的,没关系!
伍肥狗说:“他爹把他卖了,男孩子卖到哪儿最赚钱?”
哈哈,当然是皇宫。
洋女人说:“这是最后的天使之声!”
去你妈的天使之声!
女学生们喊:“吴仕绯!我爱你!”
你们爱他什么?痛苦的灵魂还是残缺的身体?
瘾君子父亲在巷子里叫骂:“不值钱的货!”
你为什么不去死?
烤地瓜摊前,转瞬即逝的苦闷和唇红齿白的笑颜。
吴仕绯说:“先生不会是想用一块地瓜买走我的秘诀吧?”
......
梅入云蹭的站起来,眉目间杀气毕露,他阴恻恻地说:“我要他们死!”说完便往外走。
吴仕绯扑腾着站起来,全力箍住这个倔强的男人。
“梅入云......我爱你......不准走!”
你看过我光鲜背后的所有衰败。
所以,不准走。
我爱你。
所以......
别离开我!
梅入云浑浑噩噩地睡了三天三夜。
有时梦到师父和赵子红、李肥狗和山崎一雄、石生花和师弟们,有时又在高不可测的城墙上一脚踏空,惊起一身冷汗。
小全儿喊他吃饭,他不应,继续躲在被窝里做着永不醒来的噩梦。
梦里有一个人对他笑,眉眼弯弯,温温柔柔......口中有荔枝的味道,那人说:“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好冷,下雪了?有人在迷雾外面对他说:“我要吃烤地瓜。”......脚下是谁扔的花,好可惜,都碎了一地......有个孩子在哭,他说娘别走,爹爹我不想去皇宫......哭着哭着,又在喊疼......喊着喊着又唱起了歌......他的面容渐渐清晰起来,他扑过来说:“梅入云,我爱你!”
“吴仕绯!”他终于喊出了他的名字,然后从噩梦的沼泽中一跃而起。
这两天的报纸终于不骂梅入云了,反而移情别恋,把吴仕绯骂得人不是人狗不是狗。说他唱着狗屁不通的外国歌剧,仗着貌美的姿态,靠男色傍上了卖国贼,伪军也要让他三分。
当梅入云赶到那不勒斯剧院时,伍肥狗正扑在地上打滚,为那些已经成了破烂的洋漆桌椅哭丧,一帮人拦都拦不住。地面上丢着一张刺目的大字条幅,上面用红漆写着:打倒卖国男娼吴仕绯!
吴仕绯的脑门上缠着雪白的纱布,纱布下是那双温柔依旧的弯眉和星目。他靠坐在窗边,捧着一本砖头厚的书,借着投进室内的微弱的阳光慢慢地读着:“苦难,经常是后娘,有时却也是慈母......困苦能孕育灵魂和精神的力量......灾难是傲骨的奶娘。祸患是豪杰的乳汁......哎呀!别扔!”*4
梅入云抽走了他的书,扔向窗外那积满残枝败叶的土地,“圣贤之书,最是狗屁不通!”
“先生,你来做什么?”吴仕绯笑问。
对啊,我来干什么。梅入云想。我站在这里,好让他们指着鼻子说“这就是吴仕绯傍上的卖国贼”,捉奸要捉双啊!然后他们就可以大肆宣扬,借此把吴仕绯的脊梁骨戳断。
“我......”梅入云盯着他额头的纱布,支支吾吾道:“我以后......不来了。”
“先生以为,吴仕绯的人生里没有了你,便一直平安顺遂了吗?”吴仕绯抬起头,眸子里落满阳光,温暖又坚定,“我说过,不准走!”
这一瞬,梅入云看到了吴仕绯身上难得的倔强。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太过与世无争,一分一秒,恍若隔世。他们窝在梅入云的小院子里,除了小全儿送饭时的大嗓门,当真是清静地仿佛置身桃源乡。
梅入云偶尔晨起练功,吴仕绯就趴在窗户里看着他,有时还能遥遥地对上几句唱词。
吴仕绯一直在屋子里写写乐谱,念念偶然得来的佳句,墨迹染黑袖口,纸张扔了满地。
梅入云偶尔捡起一张来瞧,嫌弃道:“你这什么鬼画符。”
一日又一日,太阳东升又西斜。一方小天地,一对知心人。
吴仕绯突然从纸笔间抬起头,说:“先生,我们一起演一台戏吧。”
这时,梅入云刚练完晨功,正在喝水,突然呛了一口,急道:“你唱洋玩意儿,我唱土玩意儿?”
吴仕绯的眼睛晶晶亮,“嗯!”
伍肥狗对着记者们说:“我半生里痴迷各种戏剧,捧过戏子无数,貌美的,能唱的,倔强的......他们无一不是为了生存而向乱世低下头颅,梅入云是,吴仕绯也不例外。但我从未见过这样一场戏,不唱才子佳人,不唱帝王美妾,也不唱情爱缱绻。他们只唱,幸得知己,乱世相逢。”
那不勒斯剧院外挂着一块昭示牌,上面写着:歌舞剧《乱世》,表演者:梅入云、吴仕绯、伍寻芳。
这场戏没有几个观众,来了的大多是为了看热闹。
几个女学生坐在角落里,一个排的伪军大爷坐在前排抽着烟,那个喜欢往贵妃娘娘脚底下扔袁大头的圆肚商人也在,正中间是几家报社的记者。剩下的便是半个西洋乐队和几位民间艺人,他们坐在一起,颇有些不和谐的感觉。
......
当戏文落幕,乐曲归寂,台下一片空荡荡的沉默。